她放下电话，失落的心绪一时回复不过来，心想本来好好的，就变了。回味刚才格文那一阵打电话的表情，和时而对自己一瞥的眼神里，似乎包着什么。她不懂英语，可心里像闪电般打了个问号。她不及多想，放下电话对格文点头说声“三克由（英语里“thank you “谢谢”的发音），招招手便离开回家。一路上她稳不住心，格文是曾对她有德的人，可想想刚才她瞥自己的眼神，和之后雇主的毁约，她电话里给雇主那边说了什么？潘迪心里总拿不稳。
自从家里国际话线被雅茹掐了后，杜适几乎每天（至多两天）晚上都会接到秦承秀电话。从美国来电话，比北京去电话便宜很多，有了秦承秀的帮助，杜适和潘迪才能得知彼此的情况，秦承秀就好比他俩间的信息桥梁。另方面，张女士和杜适在电脑上有邮件联系，她知道潘迪的境况后，给杜适发来一封邮件，说等到周日那天，希望潘迪去乘格文家车子，一起到基督教堂来，她想和潘迪见见面。等做完礼拜，再带潘迪去吃饭散心。张女士的想法，经杜适传给秦承秀，后者又传给了潘迪，周日上午不到九点，潘迪便走去格文家。
开门的是格文的丈夫戴尔，见是潘迪，他微点下头，站在门口不动，潘迪有进去的意思，他用手示意向外婉推潘迪，一边做着呕吐的样子。潘迪不好空回，忐忑中拿出写有张女士电话号的纸条给他看。他接过后，返身回去给张女士打通电话，说了几句后，回来让潘迪进去接。潘迪进门不见格文，接完张女士电话后，才知道格文是病了呕吐。她放下电话，给戴尔点头连表感谢后，怏怏地离开了他家。
之后第二天，杜适接到张女士邮件，说以后情况许可的话，潘迪可以和她在电话上联系。
又过一天，格文给杜适发来邮件，说潘迪去她家那天她正有病。信里还告诉杜适，她们家以后将去另外一个教堂做礼拜，不会再去原先教堂了。杜适看后想，如此一来，潘迪此后恐难再有机会与张女士见面了，惟愿将来他俩能电话相通，不枉相识一场。
一天上午，潘迪把垃圾桶推去路口停放，等清洁车来收走，正好见远处戴尔一家人开车过来。车过身边时，上面的戴尔给她招了招手，坐在旁边的格文却低头不语。望着车子载着他们一家四口远去，潘迪想，以往格文开车每过此处瞧见自己，总会停下热情致意，今昔两种情景，她只觉心上有一股强的凉意，同时有个声音轻轻劝慰自己，“别多想，他们曾经帮过你，是有德于你的人。” 这样想着，她揣着寂寥的心情回到屋里。
那以后一连几天，不知为什么，潘迪常不由得想着苏老师。
苏老师回来了，这消息是潘迪从格文家回来第二天，从秦承秀那里得到的。她去邻近一家香港人那里借用电话，两次联系苏老师不在，她的心一直安稳不住。苏老师和秦承秀一样，过去日子里，虽然常和潘迪在一块儿不多，都是每礼拜只在中文学校见一次面，潘迪却着实感觉她亲。此前她常给杜适说起自己的朋友，同辈人里除了别的，最常挂嘴上的便是苏桂兰和秦承秀。而且，说到她两人时的口气，在杜适听来，比她在常州的亲哥亲弟亲妹还近。
杜适玩笑说，“那你往后就别叫人苏老师或苏奶奶，干脆叫姐，加上个秦妹妹，别叫秦奶奶，干脆叫小秦或承秀行了。”
“感觉亲近，比叫什么都强，比钱都金贵。”潘迪说。
“这倒是正理。情感这东西，不在怎么说，怎么叫和怎么唱，全在稳静实心的做事上。我想过，这些年里，讴歌情感的歌曲越来越多，可实际生活里，真正的情份却越来越少。有些人的情况还不堪得很。最不堪的，咱家是最突出的代表。”
“可不是么？还亲骨肉呢，恶毒劲世上找都找不到！”
今天是六月二十四号，不知怎么，给苏老师的电话居然接通了。原来她是去了趟波士顿，看望孙女后回来不几天，这时，潘迪只觉身边又多了能说给的人。久违了的情分，在电波上传诉，她的无助的心情，好像多了根得力的支撑。她诉说了从开始到如今自己事情的经过，说着说着，难过得说不下去，语言表达不出肚里东西，于是拿出离开北京前，杜适写下让她带来的那份《致好心人和社会工作者》，成句念给苏老师听，一边念，抽泣着泪水不断，如同给自己亲姐诉说一样。
“真不料你女儿是这种人！做事太绝了！” 电话那头，苏老师声音很气愤，“以前也没听你说过这事。你住在什么地方给我说说，我过来看你，你平常爱吃什么给我说，我做了带给你来。”
“不用了，我还能挺住。亏得有你和小秦，让我能得些安慰。我的日子是很艰难，我最心痛的，是点子被他们瞒哄过去，跟我不像从前了。”
“对孩子要想开些，孩子终究是孩子。但孩子心上的东西会记得很牢，孩子不会忘的，好坏善恶到她再长大些全会明白的。电话的事，我想办法给你弄个手机，到时候拿给你用，省得你跟北京老公消息不通，你和我们大家说话联系也方便。保姆的事，黄就黄了，以后有了合适的再说。”
“上海那家人，本来说好了来接我，那天格文在电话上不知跟他说了什么，那边就变了，我不明白为什么那样。格文家起先对我还挺好。”
“朋友里面，仗义厚道，一直实心待人的，我想还是中国人比外国人靠得住。”
“我给杜适也说了那天的事，他劝我别再想那事了，说现在人家不像从前，是不愿再多介入，那是人家回到了做邻居的本分，免得雅茹对他们不高兴。杜适还说，不管怎么，不能忘记格文家帮过我们。”
“中国人见了伤天害理事，一帮就到头，才不顾忌谁不高兴，中国人不把自己装的不偏不倚。你反正要听我劝，往后顾好自个身体，心上放宽，等看他们罪孽到什么地步。听我劝，啊！”
“好，我知道。”
\(\)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