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滴沥滴沥一直下到现在,屋里淡青色的窗幔,垂得低低的。灯影之下,杜适坐在电脑桌边,寂寂地敲着键盘。敲不两句复又停下,这是他第二次停了,重新打开收件夹页面,调出丹尼尔那封寥寥两句的函件来看。
嗨,我是丹尼尔。我真喜欢你和巴布买给我的礼物,它金光熠熠,
我真爱它。
丹尼尔
看完后,是什么心情?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再次回到写信页面,给丹尼尔回了信去。
见了你的来信,我很高兴。我在电视上看过一场国际田径运动比赛,
见有运动员颈上戴着闪光的金项链,很好看,第二天,便在一家著名
商厦,买下这个给你,做为对你的永恒的爱和纪念。我知道你喜欢玩
篮球,你打球时候不要戴它,篮球场上争抢很厉害,项链是珍贵品,
免得损坏。
爱你的外公
一敲键,把信发了出去。他起身去拉开右侧窗幔,倚在窗口,凝望着外面的夜景,一动不动。雨越发的大了,一阵风来,雨点繁杂地打在窗上,像炒豆子一般,桐树的密叶被风带着簌簌乱响。路灯映照下,淋透了的湿叶犹如荧光千片,在窗前闪闪地动。他忽然起了美感,赞许这苦雨孤灯之侧,竟有这么一幅清美悦人的画面!
凭窗站久了,微微觉得乏困,拉上了窗幔,一个回身,眼前一片幽辉。他合了合眼,又去电脑桌边坐下,两手合抱,支住下颚不动。
心幕慢慢地拉开了,神思游去了大洋彼岸。
从秦承秀那里听来的情况,像一帧帧画片在脑子里移过。他已给潘迪传去了自己的意见,既然对格文家有了那种感觉,以后就别再去了,别给人添事,但还应该铭记人家曾给过自己的帮助,这是他一再给潘迪说过的为人之道。
对门马丁家的情况,他没给潘迪多说,只留在自己心里:潘迪返美一个礼拜后,他接到马丁的邮件,说看见了潘迪在路口目送安碧格上校车,才知道她已来到美国,但不知她来后的处境情况。杜适在回信中,对他的关心表了谢,给他简述了潘娣去后的情况,并用附件方式发去了那份《致好心人和社会工作者》。马丁接后在回信中说了句“希望你夫人能度过困难处境。” 那以后,彼此间便无信息至今。
他能体味出邻居的适度关心和帮助,也由此想开了去。他不愿潘迪再去登门邻居求助,免得他们难为,他自己也未给他们去信流露此意,他只愿他们询问什么,自己就诚恳地回答什么,只愿自己听由邻居做出他们自己的态度,他觉着还拿不准美国人的思维和文化内涵。以潘迪和自己当下的处境,附近美国邻居的态度,他有感觉,但摸不到人家心里去。他把自己国家的人和美国人放在心里揣摩,初步印象是,对邻居家中恶丑事件的态度,两方在大同情况下有小异。两方对弱者的同情心都会有,或者会给予帮助,但姿态和程度上有差别,中国人会鲜明些,会仗义执言。他想,这或许和中国传统文化里的侠肠义胆不无关系,他自幼旧书读了不少,他耳熟的古人为朋友“两肋插刀”,至今还能记得,但他不欣赏那种江湖“义气”,他欣赏的是爱心,和正义心。
“你有爱心,有正义心么?”他第一次心里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有。”心做了这样回答,而且是认真的。之后,便是恬静的一笑,这笑不是戏笑自己,是半羞的自我定位。
“不是么?这辈子不曾有过对弱者的冷漠无视,也不曾有一次伤害过别人呢。”他默默地这样自思和自许。
这晚他睡得很晚,直到过了午夜。
六月二十九日夜晚,费尔法克斯区的维也纳镇上,一幢二层楼内的一间屋子里,潘迪蜷卧在床上,只觉得肚里发空。白天见冰箱里除了半棵白菜,四个西红柿,四个洋葱,三根小葱外,再没了可吃的食品。她知道,这是女儿对付自己的阴狠一着,她不动你一根指头,却不动声色地困你,饿你,你抓不住她虐老的有形把柄,你没有车子可以自己去买那怕一口吃食,她却时不时催问你“什么时候离开我的家?你在外面找好活没有?” 潘迪感到,这个地方简直就像监狱,自己被软禁在里面了。但她顽强地自励,“非得要他们交出三方都签好字的那份《私了协议》,非得让他们做出经济赔付,非得讨出人间公道不行。”
外面的雨声,顷刻间大了起来,咔嚓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仿佛要将人心炸碎一般,她急坐起来朝外面观望,见墨黑的天幕中,蟒蛇吐信般的青光连连打闪,紧接着,不远处隆隆的闷雷,像头顶楼板上数不清的空汽油桶在滚。密集的雨点,如同半空扫射下来的子弹打在窗棂和玻璃上。一阵恐怖来到心上,她一开灯,灯不亮,知道是停电了,她起身披衣去到窗口,透过门外路灯看去,哗哗的雨声中,白汪汪的雨帘,像幕布一样从房檐处挂了下来。
“苍天为我鸣屈流泪了!”她想着自己的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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