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暴雨雷电,给维也纳镇带来了多年不遇的祸害。次日起来,才知整个镇上全面停电,家家断炊。潘娣将垃圾桶推到外面路口时,见一棵多年老树昨夜遭了雷击,树干被劈了一半。上午十点,她从二楼窗子往后院看,见小游泳池水面漂着雷雨打下的很多树枝树叶,池子岸边也是。他心想去将池里和岸上树叶清理干净,好让两个孩子游泳,便下得楼去,经雅茹的书房去到后院。她知道泳池附近蚊子多,出书房门前,在老地方寻看蚊虫喷药,不见,但看见洗手池上方小柜里放着一瓶蚊虫消痒擦药。她拿出看了看,想捞完树叶回来再擦,于是放回柜里,合上柜门,出门去了后院。到清理完树叶时,耳朵被蚊子咬了个大包,她回书房去取蚊虫药时,发现已经不见,明白有人已将药取走,便上楼去问雅茹。
“蚊子药哪里去了?”
“我下楼没去书房,没看见。”
“我去后院以前见小柜里有蚊子药,我是关好了小柜门才出去的,清理完树叶回来就不见了蚊药,而且小柜门是开着的,这太奇怪了。”
说完,她去了自己屋里冲澡。冲完后,忽听安碧格的脚步往楼下跑,于是出门往楼下看,见安碧格将一个东西放在一楼的小方石桌上,然后又跑上楼来回了他们房里。潘娣下楼去一看,原来放在小石桌上的东西就是蚊药。她明白是雅茹差使不懂事的孩子下来,为圆她刚才的谎话演戏。过了会,听见雅茹下楼又去她书房,潘迪便下楼拿了小石桌上的蚊药去了。
“蚊药明明在楼下石桌上放着,你怎么说没见?”她装着问。
“昨晚我让蚊子咬了两个包,用完蚊子药,忘记放哪儿了。”
她听后说,“你就编你的谎吧,我清楚,你自己也清楚。”说完便回了屋。她清楚女儿又在撒谎,但此前她不料女儿在大事小事上都撒谎,今天就是在小事上撒谎。她没料到的是,女儿明知池边蚊多,却故意将蚊药藏起来,让老娘遭受蚊叮之苦。“她为什么这样?” 潘迪这样自问,又自己作答,“她是想让我在这里越遭罪越好,好赶我离开。” 想到这里,她心里难抑忿然,“牲口不如!”
断电无法做饭,午饭前,雅茹打开冰箱看了看,一声不吭开车带了两个孩子去吃馆子,潘迪只好生洗两个西红柿吃。食品储藏柜里面,仅剩下两片面包,三包方便面,和几瓶矿泉水。快到傍晚,眼看她快饿了一天,在家左等右等,盼望人会带回吃食给她,但至晚却杳无人影,她想到了邻居,想来想去,想到还是去和格文家相邻的香港人那家,语言沟通方便,自己带一包方便面去,看那里又没开水可以泡开吃,但去过两趟无人。夜已墨黑,湖边这短短一条道上只她一人,幽灵般往返游走。她渴望有邻居让她借用电话,打给至今不回的女儿的手机,让她带回饭来给自己。可去哪家呢?格文家想是想了,可她少了勇气——或者说无颜——再去,因为前次被戴尔往外推过,而且杜适的话还在耳边,“以后就别再去了,别给人添事。”可她实在饿得不行,这天她喝了五瓶矿泉水来填肚子,却只觉空腹喝水越喝越饿。她原先脑子里的个人体面和自尊意识在弱化,在坍塌。一个意念上来,他想回家拿上饭碗和筷子出门,去向邻居讨饭。
“那太丢人!没脸去敲门。”心里一个声音说。
“人饿慌了还顾得那些?北京街上不也有这样的老人么。”另一个声音说。
终于第一个声音强过了第二个,她蹒跚着走回家去。
回到家,家里墨黑,她找到手电筒,去寻出蜡烛火柴,饥饿无力的两手边颤着点燃烛火,她下去到地下室,侧躺在沙发上想睡,但饥肠辘辘,转侧难眠。她自思,活了六十八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一天,这一天对她,是惨无人道的一天。她想起苏老师,秦奶奶,邱奶奶,小孔,和小赵。不几天前,苏老师电话里还想要自己住址,给自己送来吃食,被自己婉谢了,可谁知自己会有今天呢?现在的自己,只想朝苏老师的方向说,“姐!我饿得不行,受不住了,你拿给我些吃吧。”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她昏沉了过去,但不是真正入睡。忽然,她听见了一楼的脚步声,便扶身坐起,手电筒一照,正是半夜十二点。她支撑着上去到一楼,一楼没人,接着上二楼,见丹尼尔正在他卫生间,安碧格已躺在大屋雅茹的床上。她于是推开雅茹的屋门进去。
“你们一天出去,又吃又玩到半夜回来,放下家里老人到现在,肚子都饿空了!我今天只吃了两片面包,喝了五瓶矿泉水,你知道不?!”她忿忿地说。
“丹尼尔早上的点心你为什么不吃?”
“点心?你打开盒子看看是什么,你能拿糖块当饭吃么?!这些天你不买菜,冰箱里连根菜毛都没有,你们可以在外面吃饭馆,或买回来吃,你的心长在哪里了”
雅茹听了,只是不理会。
大约是在半夜两点钟,她听见徐新出差从北京回来了。这天是七月一日,星期天,她想第二天他们出去时,自己也跟着上车,要去吃饭。第二天在楼下见到徐新,他像要开车出去有事,她便上去要他给自己买饭回来,说昨天一天只吃了两片面包和喝了五瓶矿泉水。说话中,泪水止不住往下流。
过不多时徐新回来,顺带回了一份麦当劳,这时候是上午九点钟。她有个奇怪的感觉,人在饿急了的时候,见了饭反倒吃不进口。她定睛看了一阵麦当劳,才开始吃,但心想要留上一半,因为不知下顿饭何时才能吃到。她一边独自吃着,止不住泪水夺眶,心想自己变成要饭的人了。这天下午,她还留着那半份麦当劳舍不得吃,要留下它解急。肚子饿,她在家里到处找吃的,幸好在柜子里看到有半份面包切片,和几片生菜叶,她收起它,准备做自己第三天的口粮。
七月二日,星期一,连续停电已经三天四夜了。傍晚时分,潘娣在一楼开窗独坐。几天来的不堪日子,她不知该不该说给老伴,如果杜适知道,他一定非常难过,还是先别给他说吧。她去称了称,三天里,体重锐减了五磅,饿得头晕腿软,解不出大手。她心里对自己说,“要永远记住二零一二年六月三十日,这是自己人生里的黑色星期六,是在亲生女儿家遭受凄惨待遇的日子。”
忽然,她眼前一亮,她脱口叫了出来,“来电啦!”一看表,指针走到八点五十五分上。
\(\)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