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便是八年——
回望这漫长的八年时光,杜适觉得飘忽,又觉得沉重;觉得模糊,又觉得清晰。每忆起当年的人,在他心里引起的,是惜念,又是悲哀。
对镜中,忽见顶上有了白丝,在这之前,发现左手背上出现了一粒淡淡的黑斑,加上一个时期来渐显的谢顶,他第一次感到了对岁月的无奈。从那时候起,他平日有了戴帽的习惯。每与同事落座交谈工作,他会翻转左手背,让那黑斑避开对方视线,不想人看见他变老的记号。
这天早饭已过,他在折叠皮椅上凝坐良久后,将手中水杯放在一旁茶几上,“打开箱子,再对照单子检查一遍,看有没东西拉下的。”说完,仰头靠在皮椅上。他确是很累了,头天踩着从室里借来的拉货三轮车,馱着妻女和一口大旅行箱,往返王府井大楼皮箱部,行程七十多里,他已经累到了不堪负荷的地步。身体上的反应,使他不由得想,“五十五了呢!” 他颓然闭了眼睛,缓缓地长吁一口。
潘迪和雅茹,再次对照了一遍箱里的东西说,“都齐了。”潘迪指着桌上的黑色软皮提兜对雅茹说,“箱子托运走以后,手上就只提这个,路上你经心些就是了。”雅茹“嗯”了一声,去了大屋。潘迪到厨房去洗用过的碗碟,杜适仰在皮椅上默然不动。骨肉分离在即,他难抑沉重的心情,顺手取过茶几下的相册,翻看雅茹一岁时让潘迪包着,在颐和园后湖树荫下那可爱的笑脸。看着看着,二十二年来的育女往事来在心里:“天天骑车接送女儿上幼儿园,小学,中学,每日清晨带女儿去远处小山背读英语,晚间为女儿讲解功课;为女儿设计大学志愿,伴女儿高考复习,送女儿上大学;女儿成绩获优,获选去日本上智大学参加暑期国际学生交流……。今天,女儿就要飞越重洋去美国了,她在异国的生活和学习会平顺么?”
忽然,由雅茹而想到小女雅芳,他把两个女儿做着比较,同时有种欠疚在心里,是对小女学业帮助不及长女的那种。他给自己做着解释:“文革”年代,所内业务无人问津,自己有大把的时间辅助长女。到小女上学时,“文革”结束,所内业务回归正常,课题任务重新紧了起来,辅助小女的精力就减了许多。
他再次取过相册,翻到小女雅芳那页,看着她三岁时倚栏站立的一张小照时,心里不由一笑,“有些丑呢。” 可再看如今,他信了“女大十八变” 这话,雅芳已经出落成了窈窕少女。他曾在心里对两个女儿的外表,琢磨过一个字的评语,即大女甜,小女秀。想到这里,一腔热柔的父爱之情便满在心间。
心头倏地闪过一帧画面,接着的是淡淡的不快,那是十多年前了:岳父将雅芳从常州送回北京不一礼拜。晚饭后,他想骑自行车带两个女儿在东院广场兜转。他把小雅芳抱上前梁坐好,自己骑上车,让雅茹像往常一样,从后面跳上后座。这时候,雅茹站着赌气不依,直到他训过几句后才勉强跳上后座。雅芳是外公的心头肉,回来知道后还为这生了气。那是他最早觉出姐妹情在长女身上不如寻常人家。
雅芳知道姐姐今天要走,离家去学校前,过来和姐姐相握,两人脸上的表情泛泛。这一瞬,让杜适忆起了二十五年前,哥哥录适第一次离家去兰州上大学,背着行装刚跨出大门,门里的自己和玉英妹都伤心落泪,玉英甚至哭出了声。录适转身回来,安慰了弟弟妹妹一阵,才又出门离去。
他起了思量:两代人骨肉情的差别,或许是在当年小城的孤陋环境里,孩子的感情是在纯真的原生状态。而今在北京,在大城市里,孩子那原生的浓情,怕是在万象佻达的生活环境里被稀释了吧。但是,转念又否定了自己,“在别家,姐妹间难道也这样么?”想到这里,起了一丝不安,他的目光直直地,呆望着窗外摇曳的树梢。
“爸!坐好了,让我妈来给咱俩照张像。”雅茹一边说着,左手怀抱咪咪,右手提着她从日本带回的奥林帕斯牌相机,笑着从大屋出来。她许是看出了父亲此刻的不舍心情,才这样来让父亲高兴。
“你就站在你爸椅子后面,把咪咪举高点……。好!就这样。”潘迪举着相机,边瞄边说,“杜适你也笑笑,哎呀,笑笑么,要拍了。”
凝眸最新章节三十六 育女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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