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雅茹去了她的aol公司上班，丹尼尔和安碧格去了学校，徐新迟着没走，在一楼饭桌上敲电脑。
杜适去到饭桌边，坐在他对面，问，“昨天天气那么热，气温103度，你不开车里空调，把老人反锁在车里，自己扬长离开，我问你这是什么行为？是虐老，还是害老？”
昨天的事，徐新至今还在心里，而且很敏感，立即回应说，“你胡说！下车锁门是我的习惯。”
“胡说！”这两个字，在言者徐新和听者杜适之间，是从来第一次。
过去几年里，不论是雅茹，还是徐新，他们对杜适多少有点顾忌，这或许是杜适平时和他们话少，特别是，自从杜适知道雅茹十年前对待公公婆婆的张扬无理表现以后，他一方面对女儿有了负面看法，另方面对徐新丢掉做儿子的公道立场，用“我就是怕老婆”这话来噎父母，对徐新有种“人格等而下之”的印象。因着他和女儿女婿平素话少，就使他们觉得之间有种道不明白的张力。
不像对潘迪那样，徐新对杜适的顾忌，或许另有原因，就是杜适的学历和工作背景，不是徐新轻不在意的农村爹娘。徐新是北大毕业生，杜适是交大毕业的老辈；徐新是芝加哥大学博士生，杜适是科技所里的研究员。令徐新自己发虚的是，他曾是芝加哥大学博士生中的留级生，他忌讳别人知道这个，却不料当年雅茹在和父亲的说话中就提了这件事。
听徐新说自己“胡说！” ，杜适一顿，但抑住了自己。
“是你的习惯，那为什么把老人反锁在里面？你什么心思？” 杜适的话直逼徐新。
“锁了车又开了，前后只一秒时间。” 话毕又急改口，“最多两秒。你说我什么心思？”
“你的心思让别人说，你不觉得虚么？不觉得自己良心和人性被拷问么？” 杜适直视着他，语气不重，却是一字一字顿挫了出来。他的话语，他的目光，和他脸上的表情，都是读透了对方心思的味道，虽然声色不厉，却传达着对徐新内心的压力。
他稍顿后继续说，“你说锁车门前后只一秒时间，最多两秒，怎么不说你走了多远才停步回头。你是走远到十六步，才停步回头用遥控打开车门。十六步是一秒两秒能走到的距离么？如果不是当时那位中年女士注意你和注意现场，如果不是你心里后怕，你会停步转身么？”
“她硬坐我的车，你们知不知道这是违法的。我可以呼叫警方来人，强行让她下车。” 徐新想避开追问，将话题岔开了去
问答结果不了了之。事后杜适想“岳母要坐车去超市采购，女婿不让，岳母真是违法吗？美国警方真会像女婿所说那样对待潘迪么？” 杜适对美国法律了解不多，他回答不了自己。
十天过去了，这天，潘迪照每天习惯，一早五点起来去做早饭。一到厨房，见厨台上留有一张纸条，一看，是雅茹的字：
妈， 以后别给我们做饭了
她明白，是头晚雅茹睡觉前留给她的。她心头很乱，拿着纸条上楼给杜适看。杜适看后说，“到这一步，只好这样了。你我和他们各做各吃。到以后，两个孩子很可能让他们拉过去吃，只有你和我自己做吃。”总裁大胆,本宫不饶你
事情正是这样，开始时，孩子时而会来吃外婆给他们做的，过不几天，先是丹尼尔让父母拉去，吃他们买回的可口东西，只有安碧格时而来外婆这里吃，她一直爱吃外婆做的口味。可没过多久，安碧格在其母的眼神下，也不敢多来了。
吃饭各做各吃，家务活潘迪却一如往常地做，杜适和潘迪每天照常帮助安碧格，做中文学校和美国学校的家庭作业。潘迪自从失去每周去一次超市购买食品的可能后，雅茹和徐新故意减少每周的采购量，冰箱里的菜蔬不到周末便不够吃。他们从外面给自己和孩子买回吃食，让杜适和潘迪面对将空的冰箱。有几次，潘迪在周末前写下纸条，放在徐新的书包上，让他知道自己需要食品了。徐新见后将纸条扔在一旁不理。多次后，潘迪便不再写。一次她对徐新说“当初不让我去超市采购，你们拿去采购权，就一步步来勒紧老人吃食。纸条写给你几次也不理，你们太过分！”她故意放开嗓子，既是说给徐新，也给近在一旁书房的雅茹听。
“要采购你自己去呀，掏自己钱去买呀。”徐新歪起头说。
潘迪立刻有种被恶意戏谑的感觉，她气恼地回道，“你说这种话，良心在哪里？！” 她想起杜适曾经的话，于是大声接下去，“让我自己掏钱买，告诉你们，我这些年在这里的劳苦，被你们刮走的劳苦钱，就在这里！就在你们这里！”她越说越气，在说“就在你们这里！”的时候，她用手直指脚下地面。接着，一字一字地说，“想当年，为了叫我来伺候你们，你们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许这个愿，许那个愿，现在你们用够了我，榨够了我的辛苦，来赶我了，变着法子来虐待我们，你们太亏人！”
徐新听着听着，一转身去看他的电脑，不理会潘迪，但又头一拧说，“你说当年，说我们叫你，你那时候可以不来呀。”
潘迪一听更气，只觉面前的徐新，简直就像街头的地痞无赖。她对徐新叫道，“你还上过大学呢，北京大学怎么出了你这种人呢。”
徐新不再理会，只是在敲他的电脑，女儿雅茹，就在一旁她的书房敲她的电脑。潘迪忽然想起杜适曾说的话，“他们想必是以为：‘我们就这样，就这样说了，这样做了，这不是在中国，你们能怎样？’他们是以为自己不在中国，公理和伦理对他们无法，才敢那么放肆无忌的。” 她越想越憋屈，一转身去到地下室杜适书房，见他正坐在桌边凝神。
“我刚才在上面跟徐新嚷了一阵。”潘迪的愤懑仍然没消。
“我听见楼上你们了，我是去到楼梯口听的，刚刚回到这里坐下。你的声音不小。”
“我就要大声说，不光对徐新，也让那地主婆听。”
杜适一愣，想她的母爱，今天是多大和多苦的转折啊！
他看着她，一句话没有。
“想什么呢？”潘迪问。
杜适将神思收回，猝然一句，“想我远在陕西的姐姐和哥哥，他们早已儿孙绕膝了。”他用这句远话来应付。
他其实想的，是八年前与她思想分叉的往事，是她的母性，使她当年没听自己的劝言，直到今天才苏醒。在她面前，他一字不提当年，是为免去她的追悔，是为呵护她的祖孙情，也为守住他对妻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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