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休整足足有半年之久。为攻兖郓的驻兵仍是两部分,葛从周在新泰,谢彦章和王重师在曹州,与兖州、郓州对峙。一则我内心里总没有一个万全的把握去拿下兖郓,又恰逢汴州及周边州县忙着夏粮、漕运之事,二则对于魏博,我拿不准该怎样对待。魏博之地是河东援兵兖郓的必经之路,罗弘信若想不跟我一心,那么拿下兖郓的计划始终存在巨大隐患。是继续拉拢,还是武力干掉他们?我去信试探罗弘信,跟他提及我出兵郓州遭遇李克用援兵一事。他回了信,是派使者送来的,外带一万担粮食。信上言语遮遮掩掩,好话连篇。说来说去的意思就是魏博地兵微将寡,所做的都是只求苟且自保,并不敢有毁盟约的想法。
看来罗弘信虽不欲得罪宣义,但也不愿因借道之事与河东结怨,只得首鼠两端。他没有叛我的心思是好,可他这种态度,暧昧不清,帮着李克用其实就是在跟我作对。可眼下又有什么办法让他死心塌地的与我站在一边呢?出兵灭他不现实,别说现在没那么多兵力耗在魏博上,就算有,到时候兖郓和河东都可能乘虚而入。如今主要目的是拿下兖郓,那样做只怕是得不偿失,还不是把魏博做为敌人的时候,无论是让魏博彻底降服还是拿下兖郓。只能再寻个契机,当下我收起罗弘信的信,站起笑对使者道,
此番又得六兄资助,朱某甚是感激。六兄这几年一直如年长老父般待我,自是与其他邻镇大为不同。这般盛情,朱某每次受之都甚觉不安。六兄恩德,朱某定当报答。只是还望六兄一如既往照看着宣义,小弟诸事还仰望着六兄啊。
使者诚惶诚恐还礼不迭,又说了一些面子客套话,带上我赠与罗弘信的礼物才告辞而去。
战事未平,内事不绝的忙碌中,又硬又冷的北风吹起,转眼已到了十一月。那日午后城外练兵回来,恰遇友文来给惠儿问安,正在堂屋闲谈。见我来了,友文起身见礼,惠儿笑道,
回来的正好,友文才来了一会儿,也还没用饭呢。夫君,跟友文一起吃吧。
母亲,儿子早起去征租,巳时才得空用了早饭,这时倒还不饿。友文也陪笑道。
惠儿一边招呼侍女添菜上汤,一边道,
饿不饿的,你得按时吃饭才是。快坐下陪你父亲吧,我去看看你弟弟。惠儿说着掩门而去。
我是着实饿了,正是饥不择食,而友文只是慢吞吞地略捡了几筷子。我劝他多吃,他也只答应着。见他这样,我笑道,
你大清早就去征租,哪里的租?你手底下的人干嘛去了?
友文略一迟疑,答道,
他们都派出去公干,这时节粮也全收了,各州的租赋帐薄合该是对接的时候,早干早从容,免得到年底诸事凑在一起,手忙脚乱。
嗯,你要是人不够,就从军中挑几个看的上眼的去度支库,莫要大事小事自己硬撑着。今年粮收得不错,明年兖郓的战事该是没有后顾了!
是。不过,上次给父亲过目的帐薄只是个总量,其中有河阳多征的三万担和魏博所赠的两万担,还有漕运上从其他州县另买的粮。
怎么,有什么问题?
这个,就是感化军那边,自张廷范节使得父亲表请为感化节使,也是下了功夫的,这一年来徐州的粮已能自保自足,一点没征他的,七月以后也没再外调过去。毫州和宿州也还勉强,多少还需汴州这边再调。只是那泗州,与那三州不同,本就靠近淮南,徐州多年战事对他影响不大,其州田产颇能自足,余粮甚有。可张军使却说泗州从不受他管,田种租赋一概不知。那刺史张谏虽说现在与杨行密甚厚,但泗州自始至终也并未脱离感化军辖治,一个刺史竟置节使长官于不顾,遇上征粮征租自是不把宣义放在眼里。不知是何道理。要不然今年的粮也不至于自漕运上另买许多。父亲看这事……
自夺了徐州,便一直在准备进攻兖郓,倒是没顾上张谏这个当初的墙头草。我当时确有些大意,觉得感化军都是我的了,他张谏还有什么不服的,没想到他还是一直勾结着杨行密,对宣义不理不睬,实在是过份。我把碗筷一撂,看着友文道,
泗州是咱们的,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张谏和杨行密。你有什么想法?
哦,这事,儿子也想过。出兵不是不可以,但出兵必会惹到杨行密,父亲如今正养精蓄锐准备着兖郓战事,连魏博军都示好,何况是杨行密那个狠人?还是暂时不动他的好。但正如父亲所说,泗州不能就这么白白扔掉,不如派人去泗州,先与张谏通好,好话糙话一并说与他,好歹他也是感化军治内的,感化军又是父亲治下的,怎么着他也说不过这个理去。他要识时务便罢,不识呢咱们再说他不识的对策。
我听从了友文的建议,因为想来想去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遂与诸将商议派谁去的问题。这时军校张从晦自荐去泗州,我见是他请命,便有些犹豫。这张从晦家中几辈世为宣武军校,我曾派他去过魏博,河阳等地。此人做其他的能力平平,却有一张好嘴,见什么人都不怵,能说会说,但是此人有个毛病,好酒无度。听说家中还养着个姓何的小童,两人经常纵饮又常同榻而眠,连家中的妻妾都冷落了。而且他外出公干的那几次,我也听到些风言风语,他在驿馆里有时也喝得烂醉,只不过他事情最后也办得不差,我也懒得深究,只是略责诫于他。也是因为这个,虽然他的辩才在宣义军内是数得着的,我却难有提拔他的念头,毕竟一个过于纵欲的人难堪大任。此刻他正等着我的委派令,满面诚恳乞求之色。看来他也不甘总为军校,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能为自己邀功请赏的机会。
张从晦,我发话道,
去泗州,你打算要怎样做?
郡王见问,从晦深知此行重要。那张谏前番归顺复又叛离,无非是利之所驱,从晦见着他,必要晓之以理,动之以利。如今感化军是郡王的,泗州历属感化辖地,郡王若是想把泗州翻个底朝天,谁又敢说半个不字,即便那杨行密要保他,也名不正言不顺,左顾右盼之时,把他张谏凉在一边,到时候郡王盛情恐怕他一个人就得吃不了兜着。郡王是念在他张谏是个治地的人才,前番未得徐州之时就有投诚之举,想来归附淮南乃形势所迫权宜之计,郡王惜才,并不怨怪于他,只盼他明事理识时务,仍旧归治感化,好处还多在后头。另外从晦也会告诉他,不必顾虑淮南,一则他得泗州不占理,是明着与郡王作对,试问这中原还有几人敢在郡王眼底下抢劫?二则那杨行密真要自不量力,宣义雄武,郡王岂能任他胡来,必要……
好了!这些话留着跟张谏说去吧。我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便已决定让他去一趟泗州。
他立即眉间一松,面露喜色道,
谢郡王!从晦定当不辱使命,泗州终究是郡王的!
不过,我看着他又道,
酒色误事,莫因为你那些个毛病坏了大事!
从晦不敢,不敢,郡王放心!若误了郡王大事,郡王摘了从晦脑袋便是!
我听他下了死保证,不禁笑道,
我要你脑袋有何用?到时候只怕你十个脑袋也抵不了!
张从晦尴尬地笑了笑,诺诺退出,一个时辰后载着两车礼物启程去了泗州。
这一去半个月都没有消息,也不见张从晦回来。终于在一个寒冷的清晨,我收到一封信。不看则已,一看此信,禁不住怒火中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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