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坟上的人,五大三粗,黑红面堂,他须发尽张,浓眉环眼,手握一把长刀。王彦章和刘捍虽已停下,却还拿兵器指着那人,他们的手下也是个个箭在弦上,对着尚还跟着他的逃兵。
贺瓌情愿就降!求见东平郡王!他见依然是剑拔弩张的架式便又喊道,并将手中大刀扔在土坟下。
他果然是这次朱瑄派出来的三将之一贺瓌。虽是走投无路才投降,但看他刚才与王刘二人打斗的勇猛,必也是个可用之人。我放马上前,从兵卒中间过去,停在土坟前,对他道,
我是朱全忠。你果真愿降就饶你不死,下来随我去!
他圆睁大眼看着我,点点头跳下土坟,当即拜伏马前道,
谢郡王!但求郡王也收降末将的这些人,定当为郡王效命!
这个自然,何用多言!只是……
我想到此次郓州出来的三员将,那何怀宝不用说,柳存与贺瓌必都是天平军里数得着的人。现在都抓被了活的,万余兵卒死伤投降,对他来说就是全部交待在外面了,这个损失应该够大了。现在兖州那边朱瑾惧怕葛从周不应战,不如我带着这几员将过去,说不定还能震慑于他,能以此说降他也未可知。便接着给他撂下一句,
贺瓌,只是还得委屈你一下,跟我去趟兖州!
我转头对王彦章小声道,
把他和他那些人都捆起来,与柳存何怀宝一起带走!
这片疏林里已是遍地狼藉,兵卒们正在打扫战场,王彦章和刘捍正忙着那些降将降兵。一夜未眠,马上颠簸又激战大半日,疲倦已极之下的我这时才觉得阵阵寒冷。我抬头看天,果见天色逐渐阴沉,本已停歇的北风此时竟又平地里吹起来,并且一阵猛似一阵,直透过铠甲吹到骨头里。
这时王彦章和刘捍顶风掩面跑过来。王彦章隔老远就喊,
郡王!先去那边躲风来!
我看他指着方才贺瓌逃过去的那片乱葬岗,那里倒是起伏不平,有几个大土包可略避避风。说话间,他俩已到我跟前,刘捍道,
郡王,人都数好了,连上降服的将吏,有三千一十二人!
啊?有这么多!我一开口便止不住打哆嗦,
那我们,损了多少兵?
也查清了,有三百八十四人!王彦章道。
冷风吹得我瑟缩不已,心想我这边只有不到三千人,却有三千多俘虏,此去兖州城还有将近二百里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到的,俘虏中又有三员敌将和几十个副将军校,万一途中生变,岂不是难料难控?不远处那些俘兵十几人一组被捆了手拴在一起,正在东倒西歪,蹲地缩头地躲风,更有一些不得不相伴着向那个乱葬岗窜去的人。
一阵更强劲的寒风在林中吹起,尘土落叶满天飞扬,刮得人睁不开眼。这是个什么时令!偏偏打了个胜仗便有这种恶风!刀子一样的冷风让我张不开嘴,心里却已把老天骂了百遍,并且有了一个也许比这风还恶还冷的决定。
这时王彦章拉我胳膊,声音也发颤起来,
郡……王,快走啊,走……
慢着!我甩开王彦章的手,忍住哆嗦大喝一声,他俩都被我吓了一跳。
你俩听着!只把那三员将和副将军校留下,所有的俘兵,都送他们上天!
他俩冻得铁青的脸,顿时充满了惊问。
怎么,你们想带着这么多俘虏去兖州,然后让他们把咱们半道端了吗?
他们……已经降服,再杀恐怕……
王彦章还在支支吾吾。
恐怕什么!有此恶风,就是老天怪咱们杀人太少,是老天向他们索命来了!去兖州路远,这个纰漏绝不能有!
刘捍听闻接着一拽王彦章,道,
对!郡王说得对!带这多俘兵俱是隐患,郡王放心,末将这就去办!
刺骨的狂风中夹杂着哀嚎咒骂,片刻林子里又多了近三千具尸体。说也奇怪,这通屠杀过后,寒风渐渐停歇,只余四周一片阴冷。我背靠一棵大树蹲在地上,已不再哆嗦,却觉周身麻木,从里到外像块硬铁。
我听到王彦章和刘捍到我面前来复命,我没抬头看他们,更是半晌没言语。
郡王……没事吧?刘捍的声音又在我头顶问道。
我依旧不想看他们,只低声道,
掘个大坑,给他们筑个坟。
三天后,连同还在中都的队伍一起到了兖州城外大营,与葛从周汇合。葛从周已从刘捍处得知了巨野大捷始末,见带回来诸多敌将俘虏,随即拿出一封信交与我。原来这是齐州刺史朱琼的请降信。朱琼是朱瑄的从弟,朱瑾的从兄,信上称如今大势,天平泰宁二军绝不能与宣义大军抗衡,不愿齐州老小生遭战乱之苦,情愿现在就举州降顺宣义军。葛从周见我览信毕,便道,
郡王生擒了这些敌将,意欲震慑朱瑾,想不到他从兄又送上门来。就算他不以这些敌将为意,现他从兄降了郡王,他总不能无动于衷!
嗯,是啊,这么看来,要说降朱瑾,这些个敌将本也不够份量,这下好了,朱琼既要降,那就让他亲自到兖州来一趟吧。他一来,朱瑾若肯降,也算他归顺后的大功一件!
遂命谢彦章给朱琼回信。几天后,朱琼便带着十几个人来到了兖州大营。对此我早做了准备,大帐内盛宴好酒款待于他。酒至半酣,我笑对朱琼道,
老兄,你我,还有天平泰宁二军使,俱是同姓兄弟,小弟我本不想起这些干戈,奈何一些事也由不得我。事已至此,朱瑄朱瑾二兄只怕是也不愿轻易容我。只有你老兄,事情看得明白,拿得起放得下,小弟甚是感激!来,小弟敬兄长!
朱琼慌忙举杯,一开口便是一副破锣似的嗓音,大咧咧地道,
不敢不敢!老弟啊……郡王!其实去年宣义军进兵,某就想来见郡王,只是那两个弟兄对我一直也有些照拂,在两难之间,齐州又兵微将寡,久闻郡王盛名,怕记嫌不纳。这下看来,郡王果是宽宏大量,某以后就铁着心跟郡王混了!他们啊,迂腐!顽固不化!到头来搭上性命何苦是!我比不得他们,也顾不得他们!
说罢一饮而尽。我又与他满上酒,道,
老兄肯与我一道,求之不得。都是自家兄弟,混命罢了。但目前这个事还是得靠老兄助我一臂之力。你也知道,朱瑾兄性子烈,现在恨不能将我生吃了去!我绑了朱瑄兄的几员大将来,也是事出无奈。现在你来了兖州,请务必与朱瑾兄通融通融,只要他也愿如老兄一般归我宣义,到时候咱们一家子兄弟雄霸中原,何乐不有?
朱琼连连称是。酒席撤了,便当即给朱瑾修书一封。我命他带着那一干俘虏去到兖州城下交与守将。朱琼在城下等了一个时辰,只见朱瑾的亲随,牙将胡规到了城外,将朱瑾的亲笔信交给了朱琼。两人言谈甚欢,朱琼回来时也满面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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