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陀军果不其然又来了。李克用亲自带兵到了魏博,魏博六州已被他们烧杀抢掠了个遍,魏博军损兵万余,但还是让沙陀军逼临魏州城外。罗弘信自知终将不敌,求我速发援兵。
度支库里人来人往,我盯着信两头三绪。葛从周和庞师古已将精锐带去了郓州,汴州兵力一部分预备着几天后的换防,一部分要守城。宣义其它几州也没多余兵力,这个节骨眼如何往魏博发援兵?可前番刚答应了罗弘信,罗弘信才与李克用翻脸,若不派援兵莫说以后与魏博说不过去,就说现在魏博若被灭了,汴州也将陷入险境。
夫君,我先回家了。
惠儿的声音传来,友文正送她从帐房出来。
前些日子惠儿见我忙得不可开交,挺着六个月的身孕,硬到度支库要帮忙。我直让她回家,她却说她只是来帮帮友文,让我只去管练兵和郓州战事。见她坚持我也只得让她留下,每日两个时辰帮着看看帐罢了。即便如此,度支库我还是得每天都到。
我一看不知不觉间已正午了,便忙道,
回吧,路上小心。
郓州来战报了?怎样了?
惠儿看我手中有信问道。
不是,魏博来的。
惠儿看了看我,拿过信对友文道,
看你阿爷愁的,又有麻烦了!
母子二人一起看完那信,友文也皱眉道,
哪里还能够发兵魏博?父亲一向不喜两处同时用兵,况这也是兵家大忌。
话虽如此,当务之急还是要分清孰轻孰重。惠儿将信还给我,叹道,
魏州危在朝夕,一旦失手将祸及汴州,不能不救。夫君既在思虑兵力不支,可有些眉目了?
我摇摇头道,
人都在郓州,可怎么好!
忽又一转念,作喜道,
惠儿是有什么法子了吧!
哪有什么法子。夫君啊,实在不行也只得勉力为之。能抵得了沙陀军的将领都在郓州,而魏博又非救不可,那只能从郓州分兵了。现如今郓州之围增一分减一分又如何?郓州军使,几经败北,已然不会轻易出战。即便乘机出战,凭葛司空、庞都使任选其一,也不会抵挡不得。唉,好了,
马车已经赶过来了,惠儿由友文扶着要上车去,又回头道,
我本不该说这些,夫君再想想吧。我实是有些累,回去了。
等等!
我心里已经在认同惠儿的建议,看她扶着友文的手臂,小心迟缓地要抬脚踩上脚踏,想着她每天都要带着有孕之身这样往返,怜爱之情忽的涌来,冲口叫住了她。她回头看我,不解其意。
我抢到她跟前,对她笑笑,想不出说什么好,只把友文拉到一边,伸手一把将惠儿稳稳抱起又放到车上。惠儿诧异地看着我,继而低下头躲着我的注视,脸颊绯红一片,坐到车里什么也没说。马车离开了,我欲回身进屋,却见友文还背对着我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我叫他道,
友文!去叫他们上饭来!快吃了干正事去!
友文讪笑着答应刚要去,却又站住欲言又止,想说不敢说。我看他那个样儿,急道,
怎么了?你!
友文立时恭谨起来,不敢看我,只道,
没什么,儿子这就叫人去备饭!
站住!说!
我喝住刚要溜掉的友文,生怕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自己吞到肚子里。友文站下,尴尬地笑着,
儿子只是,看父母大人……忽然想到卢公照邻的诗句: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以前也听闻了些父母大人的往事,儿子忽然想,将来若也有贤妻如母亲般,我,我就……
闻言我忽地笑了,想来友文也已二十三岁,友裕友恭都已娶妻,友文也该成家了。我虽没太听明白他说的那个诗,但也听出了“鸳鸯”二字,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遂笑道,
你就怎样?好小子,我知道你也该娶亲了,听你母亲说过去年那个齐家千金你不中意,也罢,待忙过这阵子,就给你办大事!
友文登时面红耳赤,只道,
儿子不是那个意思……我去了!
一纸军令飞到郓州军营,庞师古一部重新部署继续围城,葛从周率张归霸兄弟及二千步骑迅速驰援魏州,马不停蹄昼夜行军在洹水扎营,意图截沙陀军后路。
这下两处里战报纷至沓来。郓州那边倒也没什么大动静,即便撤走了葛从周,朱瑄仍不敢出城再战。而在洹水,半个月里几经与沙陀军厮战,倒有意外之获。
六月里麦收的清晨,时辰还早天就已大亮。我来到前厅,敬翔,王彦章等人像往常一样早就在等候。正待听听他们有什么事,洹水战报如期而至,战报里还夹带着一封信。信封上书“送呈葛司空转朱公亲阅”。
原来葛从周自在洹水扎营,自忖以两千兵对付李克用分派过来的沙陀铁林军没多甚把握,遂在营外必战之阵地多挖深堑,垒土坎。以骑兵为主的铁林军,遇到这种地势,战马再精也难以施展,最大的优势反而变为劣势。这一招本是兵力不足之下的无奈之举,没想到那一日沙陀军来犯,却因此给葛从周送上了一员上将。那日正是棋逢对手,铁林军两千骑欲劫葛从周大营,葛从周倾兵应战。眼见一员沙陀大将率先冲锋陷阵,勇猛非常。因几年前葛从周在潞州与沙陀军没少打,因此认得出那是李克用长子、铁林军指挥使李落落。葛从周急遣张归霸上前阻战李落落。张归霸与人对阵从来悍勇,这次见沙陀军势猛,便存心要先制伏这个沙陀主将。张归霸对亲自督促挖的坑坑沟沟毕竟熟悉,边战边退将李落落往沟坎密集处引。李落落只顾追着张归霸,不料突然之间马失前蹄,踩进一个深沟,李落落就这样生生从马上被掀了下来。张归霸一点未曾迟疑,不等李落落反应过来,上前擒住李落落抓回营中。沙陀军阵顿时大乱,葛从周乘机下令大举冲杀。最后只逃掉了亲来督战的李克用和他的亲兵卫队。
这场仗结束的第二天一早,葛从周就接到了李克用的来信,也就是葛从周夹在战报里转看于我的这封信。信中言辞竟是少有的恭敬,说愿意尽释前嫌重修旧好,只求放了李落落。战报上葛从周说已经给李克用回了信,让他先从魏州退兵再等待我的决定,否则他就可以自作主张杀了李落落。
李克用的亲笔信字里行间极尽客气,为了救他的儿子倒不惜这样跟我虚情假意,看来这个几次逼宫的晋王也大有软肋。葛从周极富心计,当然也看得出这点,他回信回得好,无论我最后决定怎样,当时就可利用李克用救子心切让他退兵。李克用与我“前嫌”有的是,“旧好”却不知哪儿有。放了李落落,李克用就真的把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不再来犯吗?信他?除非他李克用现在是个死人。
敬公,你看看这个!我把战报和信递给敬翔。
敬翔半晌抬起头,笑道,
郡王已有决定了吧?
你要是我,你会信李克用吗?我反问敬翔。
敬翔轻轻摇头,道,
河东晋人,与我宣义之间了不是一日两日了,李落落是重要,但绝不比上李克用吞并中原、报仇雪恨来得重要。李克用现在求着郡王,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依我看,郡王不答应他,倒在他意料之中。只不过仇上加恨而已。
嗯,是这样不错。不过我要是不答应他,李克用此人不管不顾,他一股恼恨上来,恐对郓州战事不利。
郡王担心他一气之下调头去郓州?其实,法子倒是也有,只怕风险大些。
是吗?说来听听!
敬翔看着我,只道,
此事就看罗弘信要怎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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