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一个深秋的大院子了里,这里最美的景色就是枯黄的落叶飘下来的时候。叶子飘尽了之后不久,就开始下起漫长而又美好的雪,我喜欢这样的季节,安静和谐,不受人打扰。
当然如此的生活还是有人陪的,一个小男孩,我第一眼见了就欢喜的男孩。
当年爸爸走了之后,我就一直期待那辆名贵的汽车再次出现在那个小墙外,一度空闲的时候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手托下巴,偶尔发呆,被树上的鸟儿惊醒的时候就唱两句歌自言自语几句,然后再站起身来看看有没有人来,但就像古诗中传说的那样,坐等故人来。
爸爸自然也就成了我的故人。
那时候的外公真的是越来越老了,经常走几步路就腰酸背痛起来,还会咳嗽,虽然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旦沉重的咳嗽起来就会染红了手中雪白的手帕。小小年纪的我还是会担心,动手术之前的外公可不是现在这样。
所以我更乖乖的去上学,不要接送。
隔壁三姑婆的儿子上大学了,就把已经骑了很久的自行车送给了我,还教了我怎么骑,还是很矮小的我也是受了很多的苦才勉强的骑出那么一小段距离,外公很是心疼就好像长这么大我也没吃过这样的苦,也曾叫屈过也想就此作罢,只是想到外公逐渐佝偻的背影,想到他每天来回的路程我还是咬咬牙踩上了脚踏板,一路晃晃悠悠的骑着越来越远的距离。
我最终还是学会了骑车,学成的时候外公还请了三姑婆吃饭,说是一定要表达谢意,虽然也算是熟络的亲戚,但心底还是会不好意思的,如此也就请了一顿还算丰盛的饭菜,感觉这样,亲戚间的关系越发的客气了。也越发的好了。
还是有着当初爸爸要来看我的期待,不上学的时候就坐在外面做作业,时常抬头看看蓝天白云,看看小院的门有没有被推开。
当然这种每天怀抱着的希望不是没有结果,比如说有那么几次都有一辆黑色的车悄无声息的停在小院的门口,然后静静的走进来那么几个人,有时候也就一个身着黑色西服的男子(其实是司机),有时候会带来一个看起来更为斯文神秘的医生和身材依然姣好却已经为人母的佣人阿姨,这些都是给我们极大的待遇,据说每次都是爸爸安排的,为了外公,大概也是为了我。
可是他们每次呆的时间都特别的短,好似屋里的摆钟才摇了那么几下他们就都转身离去……当然那个阿姨是要留下的,虽然最终也都被从不愿麻烦人的外公用各种理由给安慰走了。还有很多吃的,玩的,用的。这些的所有可能成了当初所有期待的替代品,我已经习惯了每次匆匆而来的人没有我应该熟悉的身影,我可能是真的习惯了。
外公的身子越发的不如意了,我开始每天都为他担心,担心哪一天他会像之前那样毫无征兆的昏倒下去,也时常为因如此的噩梦从被窝里爬起来蹑手蹑脚的小跑到隔壁外公的房间看看他是否睡的安稳,只有确定了他的安在就放心的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再甜甜的入梦。
日子过的很安稳平静,周而复始的骑车上学,周而复始的担心外公的身体,周而复始的看着那些渐渐熟悉的大人带来的希望。
而这种希望却随着我头发的长长变得越发的无味。
从来不会有惊喜或许就永远不会又悲伤,可能最多的也就是失望。
当年还是小小的我俨然不会想这么多,但莫名的心情如果被描述了大抵就是这样。
爸爸开始打电话过来热络我们,可毕竟不是长期在一起生活又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的亲人,每次被外公喊过去接电话,其实也就是简单的回答几个问题,并且每次都一样就再也没有话说,我就越来越干练的把电话再还给外公然后继续写我的作业,其实也就是把桌上的台灯开着发呆。
那个崭新的台灯也是司机叔叔带来的,很漂亮,暖色的光源,看起来绝对是这个屋子的奢侈品,有水晶的的小熊在暖光灯熄了之后一闪一闪的亮着,晚上躺在床上看着整个房间被反射的很是梦幻。
那时候的我肯定想不到,这本是城市里最普通却时时刻刻存在的灯红酒绿。
少年单纯,想着所有地东西和人都是美丽且善良的,直到那天,我依然兴致盎然的奔跑回屋,看到的却是本该熟悉的陌生人——那个面容严肃却身着高贵的贵妇人,日后,我该称她为奶奶,可当时我实在开不了口,总觉得这样的人和我的距离很是遥远,胆子一向很大的我竟然也畏缩起来,直直的躲到已经面露尴尬的外公身后,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张高贵的脸上有着难疑的失望和无奈。
她也瞧见了我,观察了几秒之后便从优雅的坐姿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就说了那么两句,从此我就再也不是每天只有开心的呆在外公身边的小女孩了。
她说:“就这么决定了,我齐家的孩子我会好好教育的”。
她还说:“带走。”
所以这是在上演一场富贵人家领回流落在外的血脉的情节吗。
回想起当时被带走的情景,我也只有苦笑。
被外公教育的我从不知道什么叫分离,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我就这么安静的被带走了,不明白也没问,只是一直回头看着年迈的外公倚在门框上落寞的神情,那种回想起来就会哭的神情。
一个已经十三四岁的孩子其实就算不明白很多事也是有预知能力的,比如说我。
在我还没妥协的被拉进那辆看上去很高级的车里的时候,我还是犹豫的,看着身旁高大的叔叔,我不禁把所有我可能也想不明白的问题都问了个遍,但回答我的不是那个叔叔,而是一个和外公差不多大的爷爷,只是他看上去更显年轻一点,又或是还算名贵的衣服衬的。
“我们要去哪”?
没有回答。
“你们要带我去哪”?
“带你回自己的家”。
那个被我认为是爷爷的爷爷也是犹豫了半天才勉强做出了应该正确的回答。
只是在这瞬间,我不禁扫到了那个贵妇人奶奶那严厉的眼神,我顺势躲过去,突然又想到外公,我莫名的害怕起来,莫不是外公要把我卖给他们吧。
我开始挣脱那个叔叔庞大的手掌,只是他的手掌太神奇,就好像西游记里的佛祖如来变出来的五指山让我无法再回到外公的身边。
这样一想我就开始哭了,刚开始没有声音,只是默默的抽泣,没有人安慰还被某个强大的力量硬往车里塞,连同我的书包,这样的情节感觉自己就是要被卖了,就哭出了声音,而且是越来越大声,后来就直接叫了外公,问他为什么要把我卖掉,一直这样喊一直这样问。
庆幸的是外公居然就这样被我喊出来了,他费劲的小跑出来,往还未关上的车门这里跑,脚步渐渐放慢,我感受到这样温暖的气息,于是乎便用了大概有史以来最大的蛮劲咬了那个叔叔的手指,跑了出来,逃进已经守在门外的外公的怀抱。
这种感觉,就好像——从陌生的城市逃回还和原来一样的家乡让人无比感触。
外公只是抱住我,没有像以前一样紧紧的搂着,我深深的感受到他的身体没有像以前一样那么温暖了,更多的是一种传统老人身上都有的气息。
“桐桐啊,跟奶奶回家吧,回家就可以和爸爸妈妈团聚了。”
“那你和我一起回家吗,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外公还有事情要做,要留下来守着这个房子”。
“外公会去看你的,给你带你爱吃的。”
他慢慢的推开我,慢慢的立起身子。
“去吧,孩子。”
我站在风中,思考了很久才应了声:“好”。
然后就被那个叔叔拉回车里了。
这个叔叔应该是忘了我刚刚的粗鲁,这次他是很温柔的把我扶进去了,应该这么说。
车子快要启动的时候,我看到了外公习惯性的往后面退了几步,然后就静静的目送了他养了这么多的亲孙女就这样被带走了。
想想自己也是无情,所以在听说外公去世的消息后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见外公依然站在小院的外面等我回家,有时候能听见他在说着什么,可是我听不清,听不到。然后他就不见了,我找遍了整个梦里的场景都找不到。
以后的每次梦里,外公的影子越来越模糊,模糊到我只看看到一个憔悴的老人,连小院都不见了。
我常常想,这是不是外公托梦给我告诉我他后悔当初这群人就这样把我带走了,把他生活下去唯一的希望带走了。。。。。
书中有句话是这样写的,叫:从此是路人。
我想,当我知道外公去世后,大概我就变成了这样的人。又或者,我骨子里就遗传了母亲一开始的天性: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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