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中旬里就下起了大雪,真是难得,这场雪悠悠地足足飘了三天才停,浓厚的云层压在皇城上空,直至午间才终于散去,此刻阳光灿烈,道路两旁的积雪上像是撒了碎金一般,浮起一层薄薄的暖金色刺了人的眼睛。
屋檐、树梢,到处都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皇城里,树枝上仅剩的黄叶,终于也都飘落了,余下光秃秃的树枝,在北风中战栗。倒是那才冒出点点星红的梅花,点缀着皇城无尽的苍白。
好不容易才停了雪,宫人们便一同在园子里扫着雪,我也是难得出来透一透气,多日不出门,也是闷得慌。看着他们忙起来,我倒也想跟着一同去扫雪了。
承佑当真采纳了我的法子,多次遭到满朝文武的反对,而因极少数人的极力支持,包括楚季恒,终于在几日前下旨李,五品以下官员在各地进行选拔。而彻查官员的事一直都没有停下来过,怕是这些贪官污吏不一一灭个干净,李承佑是决不会甘心的。
硕儿边扫着雪,有一句没一句的与众人说着话:“今年这雪倒是有些早了,还没到到年根底呢,就已经一连下了好几场了。”
鑫儿接嘴道:“算着也没有多少日子了吧,不过一月余的样子,接着便就是春节了”,一提春节,丫头们的脸上自然乐开了花:“也不知道今年的春节要怎么过呢,只要热闹就好。”
瑾蓉笑着对我道:“热闹的日子可有的是,奴婢私底下细细算了好几回呢,过了春节,再接下去的大事儿就是咱们主子的生辰了。”
但凡我的事情瑾蓉总是最上心的,这日子连我自己都没有仔细算过,自然欣慰道,“总是你最想着的。”
硕儿听了我的话立即回转身向我道:“奴婢可也记得清楚呢,尤其是陛下说过的话,说是等今年战事告捷,定要给主子好好过生辰呢,再者今年又是娘娘20岁的生辰,陛下自然是会放在心上的。”
我淡淡一笑,也不自禁的想起了当时的场景,去年是我在宫里的头一个生辰,太后归天,亦是正值前线打得最要紧的时候,李承佑无心别的事情,心里觉得亏欠,便许诺,说是今年一定是要灭了匈奴的,又恰逢我20满岁,定然要给我一个难忘的生辰。硕儿此刻一提,我只觉她甚是可爱:“倒是难为你还记得这事。”
正说着话呢,徐文忠来传话,说是皇后身边的琥珀求见了。
我心里犯了嘀咕,这倒是难得的,“快请进来。”
“岚主子”,她急着进来才要说话,复又想起了什么后退去几步先与我请了安,“给岚娘娘请安。”
大抵是走得太快,她的脸色惨白,可是外头这么冷她的额角还冒着大颗的汗珠子,我便知道她一定有什么急事,难道是皇后那里出了什么?我过去扶起她,问道,“琥珀姑姑可有什么急事吗?”
琥珀涨红了脸,喘着粗气,“陛下一早在凌阳殿发了雷霆震怒,如今把自己关在重华殿里已经两个时辰没有出来了,也不肯吃一点东西,皇后娘娘实在没了法子,叫娘娘此刻快快去凤仪殿商量。”
脑子里“轰”地一声以后然后“嗡嗡”地想,满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走,本宫这就去。”
风声在耳边瑟瑟,万物都抵御着严寒的侵袭,我只披上了一件貂绒袍子,便随去去往凤仪殿。
“小姐您慢着点。”瑾蓉小心搀着我,皇城里的雪还积得很厚,走每一步就像是一个不小心就会跌到一样。
一路上过去,才想起问了琥珀究竟是什么事,只是她也说不清楚,只说朝廷是朝廷的事情,她不敢胡乱传话,在我面前又要极力掩饰着心里的着急,却还是控制不好流露出来。我被她的样子也惹得心里慌得很。
凤仪殿里,皇后侧着头靠在羊毛毡子铺的凤榻上,正等着我。
“皇后娘娘金安。”
“你来了,快坐。”皇后见到我,终于提起了些精神。
“陛下他怎么了?”我哪里顾得上坐下,只急切问道。
皇后的脸色极是难看,“朝廷怕是要出大事了”。她顿了顿,再度看向我,恐惧,无助,不安,这些情绪全写在她的脸上,“今日早朝,左相被参了,连同成嫔的母家也一同被参了,怕是真的要出事了。”
我差一点站不稳,这事太突然了,左相是李承佑最倚重,最信任的大臣,两朝元老,立功无数,先帝曾予以重托,自李承佑登基伊始,辅佐至今,今日落此地步,对李承佑如何不是晴天霹雳。
我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也会在我的眼眶里打转,“怎么会这样?”
皇后的眼泪流下来,不单是为了李承佑也为了她自己,皇后在后宫里最倚仗的也是左相,左相一脉与洛氏一族本是世交,如今连他都要倒下了,洛家能不受牵连已是万幸,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她焦心李承佑,更顾虑她的家族。
“本宫心都乱了,左相竟然牵扯进克扣军饷的事情,还有成嫔的父亲和哥哥,证据确凿,这一回,怕是……”
“怕是什么?”我心慌得很,呼吸都是颤抖的,会什么样的下场我实在不敢想。
“死罪难逃……”这四个字伴着叹息的声音而来,连皇后都是这般,成嫔若是知道了又将如何?
“左相是被谁参了?”我越是想忍住越是忍不住瑟瑟发抖的身体,这个都快要跳到喉咙口,这个答案我太需要知道。
皇后觉察我问得奇怪,还是回答了,“兵部的联名上奏,叫陛下不得不重视。”
兵部联名上奏?我暗自一想,那就是与右相有牵扯的人了,与他会是什么关系,不,不会与他有关,我暗自在心里极力地否定直觉中的答案。
“那成嫔呢?她知道了吗?”想起这些日子的成嫔,我竟突然莫名地觉得自己亏欠于她,这不知从何生来的感觉,叫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皇后摇头,“成嫔眼下虽还不知道,可是这么大的事肯定是瞒不了的,最晚不出明日都该传遍了。找你来就是出出主意,眼下陛下还把自己锁在重华殿里头,你知道,左相是陛下最相信的人,陛下怕是接受不了。”
我还是不由得萌生一种很不好的念头,总觉得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皇后见我不说话,抹了眼泪问道,“你怎么了?”
他那晚的话反反复复出现在耳边,“我没事,臣妾这就陪娘娘一起去重华殿见陛下。”
在重华殿外等了约莫半个时辰,魏敬恩进去通报了两回,回回都是垂头丧气地出来,李承佑还是不见。只吩咐了要我们回各自的宫去。
大雪只停了半日,到了夜间时分复又下起来,一刻也没有停下。
迷蒙的雪花倾听长夜,殿里安静无比。瑾蓉轻轻的走进殿内,见我呆呆坐在那里,想着烛火在我眼前或许亮眼了些,便吹灭了几支。室内顿时幽暗了几分。烛火的光晕柔和地在眼前晃动,光线在纱帐上洒开一片朦胧的暖色,在瑟瑟寒冬之中,别有一番宁静之感。
瑾蓉走到我旁边,不安的问道:“小姐方才一个人坐了那么久,如今又心事重重的样子,可是在担心什么吗?”
我看着微微跳动的烛火,告诉瑾蓉:“我恐怕左相与成嫔母家被参一事,也许与他有关。”
瑾蓉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话:“将军?不是兵部的联名上奏吗?”
中秋夜那日,他的神情,他说的话,一遍一遍地在眼前出现,我越想越害怕:“他那日告诉我,当日我无端进宫是因为左相的缘故,所以……”
瑾蓉听我提起这件事突然间就慌了,却又不敢相信:“左相?是左相?这……”
这些话我没有告诉过瑾蓉,原是想永远都不再提的,“对,若不是左相一力举荐,我不会进皇城的。那日我极力劝他,叫他不能这样做,他还是要赶尽杀绝。如今还连累了旁人。”
“可是将军不是那样的人,小姐的话他会听的,他怎么会这么做呢?”
“我也不希望是他。他怎么愿意陷我到这样的境地。”而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他,我不还是不敢去想,那日满眼的愤恨。
“那眼下该如何是好,小姐想好了吗?”
“这事情可不小,涉及左相与成嫔两家,又是兵部联名上书,陛下都措手不及,他们必定早有预谋,这件事情必然是坐实的了,况且朝廷上下这么多眼睛,即便陛下再信任再舍不得左相,也叫陛下不得不重视,不得不处置啊。”
“还有没有法子?”
我不说话,心里知道已经不会有什么转机,那种心慌我永远也忘不了,倘若是他,我又该如何面对成嫔,面对左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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