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虎刚转出圆形车道，伊东辰便从后视镜中看到一个气急败坏的身影，奔跑着追赶在车后。
“雨……”他轻唤了一声正在闭目养神的未婚妻。
“嗯？”
“你看。”他指了指倒后镜。
雨寒看到镜中穷追不舍的人后明显一颤，猛地扭转身子回视后窗玻璃。
“要停车吗？”
雨寒无反应。
“雨，我们是否该停一停？”伊东辰又问了一遍，可这时她人已重新坐好，合上眼睛揉着太阳穴答：“不必。”
话是这么说，但伊东辰看到雨寒的另一只手紧抓着安全带，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仿佛就要捅破肌肤，流出鲜血。
终于，他逆着自己的私心将车停在私家路旁。“如此拼命追赶，想必是有重要的话要同你说，去跟他讲清楚吧，免得大家以后为此事心存芥蒂。”
原以为仍要一番推三阻四，怎知下一秒雨寒已解开安全带，推门而出。伊东辰有些无奈，心想如果从此就这样失去未婚妻，他永不会原谅自己。
当雨寒来到狄伦身旁时，他正弯着腰在路边呕吐。
凌乱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的衬衫，溅了一裤子的肮脏酒水——此刻的狄伦简直惨不忍睹。雨寒心中泛起说不出的苦涩。
这没可能是狄伦.赖斯特。
她记忆中的他是个宁死也不会在人前展露狼狈落魄一面的骄傲青年。他会用冷漠掩盖悲伤，讽刺与挖苦来掩盖内心的寂寞，就算被枪指着脑袋，也不忘侮辱那个持枪之人。
这是她当年亲眼目睹的。
这样的他，如今怎会变成眼前这个毫无尊严可言的成年男人……
把胃里能吐的都吐出后，狄伦终于注意到有人站在身旁。他猛地一转身，目光对上那双幽暗的黑色眼眸——在过去七年中他一直刻意想要淡忘，可总是会在梦境中出现的黑色目珠。
在酒精和身体严重缺氧的影响下，他产生错觉，以为自己得以穿越时空，回到七年前，而眼前站的依旧是那个经常被他气得沉默不语，穿蓝格子校服的少女。
他想伸手去触摸她，可又怕一触到她就会消失不见，正在犹豫不决时，雨寒开口问：“当年在道具房内，我遇到的小丑可是你？”
“……什么？”狄伦有些神智不清地应道。
“我在问，当年那个戴小丑面具，跟我玩真假游戏，给我包扎伤口的人是不是你？”
狄伦好像终于听明白了一点，干笑两声说：“是。”
“为何骗我说你叫凯文.杨？而且那么多年在圣乔治也没澄清。”
“有什么好澄清的，”他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你一直深信是凯文那家伙，而他不也厚着脸皮没否认吗，我干嘛还要抢着改变你的主意。”
“你……”
“在冬令营的篝火旁，在学校旅行，在被绑架时……我不是给过你提示吗？是你自己愚蠢没察觉，现在反过来说我骗你。”
雨寒想了一下，的确，他其实给过她很多暗示，可当年她对凯文.杨就是小丑这个事实深信不疑，根本不曾置疑，又怎会留意得到。
她一时无话可说，只能盯着狄伦发呆。
久久，她才再次开口道：“为何追车。”
狄伦湛蓝的眼睛似乎蒙上一层薄雾。他焦点模糊地望着雨寒，视线又像是超越了她，去到远处。
有无答案也已无所谓，雨寒淡淡说：“你已醉得不像话，回去冲洗干净，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after all，tomorrow is another day。”是《乱世佳人》中，女主角郝思嘉在失去一切后所说的名言。
……毕竟，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当年，在他不懈努力的欺凌下，雨寒也曾咬着牙说过同样的话。也就是那份固执……那看似很软弱，却无比强悍的个性，让他第一次发觉，自己早已无可救药地爱上她。竟管她是破坏他家庭，使他母亲流泪，逼迫他离乡背井多年的那个自私女人……的女儿。
——
——
误会重重的万圣节舞会已过了大半个月，罗德岛步入深秋，满山片野的红叶开始零落，林寒涧肃，金凤飒飒。
然而，狄伦依旧是一有机会就在课堂内外找雨寒麻烦，爱丽丝依旧对室友视而不见，纱曼塔.杨和她的几个伙伴们在学校依旧蛮横霸道。她们四人之中的珍妮更是把狄伦对其不理不睬的怒意全部加在雨寒头上，对她火药味甚重。
本是万分期待的高中生活，就这样莫名其妙被一个人给破坏，雨寒难免心情低落，还好此时跟凯文的关系逐渐亲近起来，可说是她唯一的一点安慰。
九，十年级同一时间午休，每当凯文看到雨寒独自一人坐在角落吃饭，便会过去陪她聊聊天。虽然不是每天，但至少让雨寒有个值得期盼的事。
所以那天中午当一个装着午餐的托盘落在她跟前，雨寒心中一喜，少有地露出灿烂微笑抬起头。
可一双湛蓝的眼睛使她的笑意瞬间冻结。
对方似乎也没料到会看见如此真挚夺目的笑容，故此呆了片刻，直到雨寒冷冷说：“你想怎样？”他才回到现实，毫不客气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我想怎样？”狄伦抽出橙汁的吸管后慢条斯理道，“午休时间，我取了午餐，好不容易找到空位坐下，你认为我想怎样？”
他英俊的面孔上有一抹邪气，雨寒恨不得把热汤直接泼在他脸上，看他还能否如此嚣张。
可想像归想像，只有野蛮泼妇才会以暴力解决问题，她听见自己用平静的声音说：“好，那你慢用，我走。”
“怎么，一秒前还在淫/荡地笑，这下又迫不及待想要走？”
“无聊。”
“坐下，我有话要说。”
“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叫我坐我就坐，叫我站我就站？”
狄伦优雅地砌着小羊排，眼皮也懒得抬，“我愿意替你解开和爱丽丝之间的误会。”
已端起托盘的手停在空中，狄伦算准她会为此动摇，故暗自一笑。
“你倒底居心何在？”
“我坐时不喜跟站着的人说话，我嫌累。你若不想听，请便。”
雨寒想了一下，然后重新将午餐放在桌上，拉凳坐好。
“这还差不多。”
“现在可以说了吗？”
“……抱歉，还得再等一会儿。我不喜一边嚼一边说话，不但对消化不好，若是不小心把食物喷到你脸上，那多失礼。”
雨寒强忍怒意，过了半响也拿起勺子继续吃几乎还没碰过的午餐。
因期间不断有女生前来跟狄伦搭话打岔，而他自己也有意拖延，等他终于吃饱喝足，午休已接近尾声。
虽并非出自自愿，可雨寒还是一直等到最后，狄伦无法不对她有小小改观——爱丽丝的友谊对她来说竟如此重要。
抹完嘴他看了看表，说：“很好，我们还有五分钟。今晚八点爱丽丝社团活动结束后我们在老教堂里见。趋时我会当着你们两人的面承认是我说谎，你没有骗她。”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那是百分之一百与你无关。”
“如果你的目的包括伤害爱丽丝，我不会去。”
“伤害她？你以为我能怎么伤害她？”他端着盘子站起来，“别忘了这里是学校……又不是拍恐怖电影，你想像力也太丰富了吧。”
雨寒试图在他脸上寻找一些蛛丝马迹，可他石像般的面孔毫无破绽，似乎就是一尊雕塑，根本没有七情六欲可言。
他们对视片刻，然后狄伦说：“今晚八点见。”即大步离去。
——
雨寒不是傻瓜。
她很清楚明白狄伦.赖斯特绝不会毫无缘故就善心大发想要帮她解除误会，可她实在猜不出他的目的，就好像她根本不懂当初是怎么得罪了他一样。
所以赴约，完全是为了那万分之一的机会……万一他是诚心想帮她们解除误会呢？万一他是真玩腻了，想转移目标呢？无论多渺茫，她也想尝试一下，因爱丽丝似乎是铁了心般不想再跟她有交涉。
雨寒不得不承认，她非常想念她。
朋友之间也是如此——一直是一方比较主动，被动的那一方视一切为理所当然，有时甚至会觉得有点烦，可一但失去，才惊觉身边那喋喋不休的声音早已成为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
失去爱丽丝，手机上再无人一气传来二十多条短信，午间再无人跟她分享学校里的八卦，熄灯前再无人跟她畅谈心事……失去后才知道曾经拥有的是多么珍贵，雨寒犯了大多部分人类都会犯的通病。
所以，即使知道这其中很可能有古怪，她还是在七点五十五分准时出现在山丘上的老教堂前。
不能矫正错误也好，她希望爱丽丝至少能亲耳听到她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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