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暮中的老教堂在高压灯的照耀下异常诡异瘆人——墙头的荒草,常青藤的倒影,凋落一地的枯叶……秋风一吹即悉悉簌簌,若是再加上点野狐悲鸣,绝对是个拍鬼片的最佳场地。
可雨寒根本顾不得害怕,她一心只想待会儿见到爱丽丝时该说些什么,所以丝毫没意识到气氛阴森,直接推开木门。
教堂内空无一人。
雨寒看了看手表——离约定时间还差几分钟,她走到听众席处坐下,等候时,目光扫向教堂内华丽宏伟的殿顶。
这建筑华丽得有点让人惶恐不安。
金碧辉煌的图案,玫瑰花窗,歌德式黑暗与光明的浮雕被设计家发挥得淋漓尽致,很难想像历史并不算悠久的美国也会有此建筑。
“impressive,isn’t it。”一个声音不知打哪儿突然冒出来,让雨寒为之一颠。
“在圣乔治任教将近八年,可依然会为此建筑动容。”男人继续说道。
“卡特先生!”雨寒诧异。
三十出头,可看上去像四十多岁的班主任杰姆斯.卡特从祭坛缓缓走到听众席。“来祷告?”他笑眯眯的问。
雨寒刚想答是,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想对最尊敬的老师说谎。她,其实并无宗教信仰。
“卡特先生为何这个时间还在这里?”她反问。
“每周三我都会在这儿祈祷以及忏悔。”
“想不到凯特先生竟是位忠诚的教徒。”
“我是教会养大的。”
雨寒颇感意外,“老师,您是……孤儿?”
凯特习惯性地推了推金丝眼镜,笑容可掬的答:“赐我*的父母的确是选择了离我而去,可我心中的另一位父亲,一直对我关爱有加,使我能够健康成长以及受高等教育,所以并不算是孤儿。”
雨寒听到内心一个声音说:那应该是纳税人和善心人士的功德吧……可又马上为自己这种专/制的想法感到惭愧。
每人都有选择信仰的权利,她不该持带偏见。
因心藏歉意,雨寒少有地透露了一丝心声:“有时完全不认识,或许还好过支离破碎。”
卡特考虑片刻后说:“从数学角度看来,零,永不会大过一。”
雨寒由衷地笑了出来,“卡特先生,您聊天也离不开数字呢。”
“是,我喜欢数字,因你瞧,我是个如此迟钝又完全跟不上潮流的人,唯有数字的世界能让我看出逻辑,我确实离不开它。”
“……其实我也一样。当这个世界和社会不合乎情理,数字却不会浑浊,我喜欢这种规律,似飘渺无常中的一点点绝对。”
“丘小姐,你有超越年龄的智慧,你确定你只有十五岁?”
“如果可以,我宁愿明日一早醒来已二十五。”
“看看看,此时又显出你的真实年龄。只有年轻的人才会想要快快长大。”
“是吗?我倒不这么认为。如今大多数高中生都对衰老有很强的意识和抗拒心理,三十而立的人却也不见得就一定想回到彷徨无知的二十几岁,我觉得年龄这个数字不过是一个大概,并不是绝对的统一。”
卡特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缝,“那可以告诉我,为何一下子就想越过未来十年?那可是青春的摘要。”
雨寒略为想了一下,然后答:“因为我渴望独立……完全的经济独立。”
“如果只是经济独立,在美国你不必非得等到二十五岁。有人十六岁就在快餐店做全职,按部就班升级,几年后也可储到首期,买车买楼,还有医疗保险。”
“不不不,我将来的事业必须包含丰富的学问。”
“那你是想要读大学咯?”
“是,目标是常青藤联盟的学校。”
“既然有目标,为何又要跳过大学阶段,醒来就二十五岁了呢?”
雨寒哑口无语。
卡特温和的说:“你是非常聪明的孩子,课堂上虽不太爱发言,可我知道你总是那个最先算出答案的人。如此敏锐的领悟力或许也会为你带来不必要的烦恼,但我希望你能记住,结果固然重要,可过程同样珍贵,懂得享受过程并且能从中吸取经验的人才会有丰富人生……”
“成就,是外界的肯定。内心的充实,是属于自己的。所以,请尽情地享受此刻,去玩,去尝试,去犯错……这样,才不枉此生。”他眨眨眼睛。
雨寒盯着老师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问:“要是对现时失望透顶怎么办?”
“那就唯有找心理医生要prozac了。”
听到这里雨寒不禁“噗嗤”一笑,“你可能是全世界唯一一个会介绍抗忧郁药,和告诉学生快餐店也可做终身职业的老师。”
“不,那是因为对象是你,我对你有百分之两百的信心。”
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如此肯定地给过她赞赏,雨寒不免感到心底暖烘烘。
卡特其实并不太了解雨寒的私事,但在还未开学时就因sat分数确定这位亚裔女学生可直接升读十年级数理化,他对她的印象还是较其他学生为深刻。因跳级的事他也见了雨寒的母亲——凯瑟琳.罗伟。很明显,她们的家庭有点复杂,这可解释雨寒的早熟和轻度孤僻。
身为教师,他很希望能帮到这位特殊的学生,不只是在功课上。
他们又继续闲聊了一会儿,直到雨寒“啊!”的突然想起来看表——八点半。跟老师聊天竟忘了来教堂的真正目的。狄伦那家伙果然有可疑,都过了半小时还无他或爱丽丝的踪影。
“几点了?该回宿舍了吧?”卡特问。
“呃……我还想再坐一坐。”
“那我先走一步,别忘了九点的宵禁。”
“知道了,老师。”雨寒笑说。
“愿上帝眷顾你。”卡特说完挥了挥手向大门走去。
雨寒一直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对这位其貌不扬,但异常好风度的数学老师又增添一份尊敬。
卡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雨寒看他迟迟不开门,故开玩笑道:“改变主意了吗?”
“不……”卡特语气很是大惑不解,“门锁上了。”
“什么?”雨寒一听轰地起身跑到门前。门怎会锁上?她试着推了几下,果然,沉重的木门牢牢关死,无论多用力也是纹丝不动。
“怎会这样?这教堂的大门是从不上锁的。”卡特嘀咕道。他们随后又跑到后门,结果却一样是牢牢闭紧。
狄伦.赖斯特你这个混账的东西!雨寒在心里咒骂。原来他的诡计是把她锁在教堂,使她错过宵禁接受处分。
世上怎会有如此卑鄙的小人。
又一想,卡特先生会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吗?如果是,那他简直比她想像中更龌龊可耻。
美国社会对男老师和女学生的关系异常铭感,若是有丝毫风吹草动,卡特先生的名誉会受到很大的损害,甚至是被学校解雇……
正当她聚精会神沉思时,卡特问:“你有带手机吗?”
雨寒刚想说有,可突然想起手机在校服外套兜里,她一下课就换了便服,手机并不在身上。
“……没有。”
“真要命,我只有个呼机,此刻在车上。”
“那怎么办?”
“或许是哪个校园警卫不知道,把门上了锁……我们试敲敲看,可能他还没走远。”
雨寒唯有点点头。
其实,教堂里还有光亮,哪个警卫会不查看一下就锁门。这很明显是学生的恶作剧。卡特先生真单纯,雨寒想,难怪经常在课堂上被顽皮的学生欺负也不知不觉。
趁他拍门求救时,雨寒绕着窗边巡视了一圈,没发现可供逃身之空隙,无奈回到老师身旁认真考虑是否该把狄伦的恶意都抖出来。
不料一向是老好人又有点笨拙的卡特竟一反常态很严肃地问雨寒,“现在几点?”
“八点四十六。”
“不好了,离必须回宿舍的时间只差十四分钟,从这儿到宿舍用跑也要六七分钟,我们必须赶快想办法把你送回去。”
“错过宵禁令的处罚是连续一周课后留堂对吗?”
“是,那是初犯,两次以上就是四个周末的闭门思过。圣乔治对宵禁令是很严格的,连我都无法替你说情。”
“可这分明是……意外。”
“那也没办法,规则就是规则。”
雨寒倒不是担心留堂。爱丽丝不再跟她说话,下了课她也只是在图书馆温习,没多大区别,她是真心不愿如此热心的一位老师被连累。
“怎么办?”她喃喃自语。
卡特似乎也在挣扎,最后他终于说:“办法是有一个……可是雨寒,你必须答应我出去后绝不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也不要问为什么。”
“什么……意思?”
“没时间了,雨寒快向我发誓,当着上帝的面向我发誓。”
“我发誓……”
“好,接下来或许你会觉得匪夷所思,但我必须这么做……我需要蒙住你的眼睛。”
“嗄!?”雨寒忍不住惊叹。
“对不起,真的是别无他选。世间有许多事是知道得越少越好。请相信我。”
事情似乎越变越诡异,换做别的老师雨寒未必会听从,可因为是卡特,她点了点头,用他脱下来的领带缠住眼睛。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