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每天每秒每个角落都有不合乎常理的事情发生——彩票期期有人中,广告牌无故跌落砸倒路人,海外旅行邂逅终身伴侣,在家煮饭被雷劈死......诸如此类。
无论是意外惊喜,抑或飞来的横祸,是人都无法预测隄防这些旦夕祸福,所以当怪异的事情突然降临不必追着老天问为什么。因为没有为什么。it’s just because。
丘雨寒在十五岁那年明白到这个道理。
一踏入家门母亲便慎重其事地告诉她,罗伟先生的儿子昨天回来了,雨寒先是一愣,可很快又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大家都不再是小孩子,况且她也不住在家里,根本没必要担心与异父母同胞不合。
她对这位‘哥哥’几乎是一无所知。
自七年前她随母亲入罗伟家的门,就从未听继父提起过他的儿子。亲戚和外面那些三姑六婆也绝口不提被遗弃的母子,因为很显然梅德湾这帮人须打交道的是罗伟先生,没人会蠢到天天把被他遗弃的老婆孩子挂在嘴边,何况得到胜利的小三才更值得讨论,所以雨寒除了知道继父有一个比她大一岁的儿子随着母亲搬到别处去,其他一概不清楚。
见到他是在午后的书房。雨寒本是要问候刚从康州前来的老罗伟爷爷,一进书房她就发现紫檀木桌前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金发男子,穿奶白色毛衣,背着光,有种虚无缥缈的存在感。
他正跟坐在书桌后的爷爷说话。
雨寒很少会看一个人的背影看得发呆,可此刻却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是他那如影如幻的光环,还有难以言喻,似曾相识的感觉……雨寒突然感到掌心冒出冷汗,心跳加速,她止住脚步。当男子闻声转过身来,她几乎在内心祈祷:不会是他,不要是他,不是他!
可大脑早在有意识之前就将事情分析妥当。倒底,世上有如此魅惑人心气质的是极少数。所以看清楚那张冷峻孤傲的脸并没带给雨寒更大的冲击,她只是疯狂地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这是什么变/态的玩笑?
“雨,你过来。”罗伟老爷高坑洪亮的声音在狄伦身后响起。“来见过我的孙子,狄伦。”
八年来,老罗伟从未唤过雨寒为孙女。
狄伦看了雨寒一眼,脸上无疑闪过一丝得意的嘲弄。他微薄性感的唇角微微上扬,有满足,又有点幸灾乐祸。
“爷爷,我们早就认识了,我和雨读同一所高中。”他说。
“原来是这样,”老罗伟点点头,眼里却只有狄伦,“我一直以为你跟母亲在苏黎世,刚刚进门听管家说才知道你回来了,真是又惊又喜。”
“我回美国已有好几个月。”
“你母亲呢?她好吗?”
狄伦沉默了几秒后说:“她在半年前去世了。”
“什么?!”老人一声低吼,脸上瞬间泛起不正常的绯红。
“检查出来时已是末期,她勇敢地抗争了一年半。”
老罗伟似乎非常震惊,久久都再未能说出一句话。
终于,狄伦冷静地安慰道:“爷爷,至少现在母亲不必再痛苦,对她来说是解脱。”
“可她还那么年轻,还没看见你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老罗伟说一半意识到跟身为儿子的狄伦讲这番话似乎毫无意义,故此住口。
屋内一片肃静,雨寒从头到尾没从狄伦的打击反应过来,听到他母亲的噩耗也只能继续发呆。
这是一个不该有她在场的谈话,她的立场是如此尴尬。
“你父亲知道这一切吗?”老罗伟打破沉默问道。
“应该不知道。”
他叹了口气说:“孩子,我们对不起你和你母亲。”
狄伦不语,似乎在考虑应不应该接受这个道歉。
“一个家庭团聚的感恩节,却迎来这样一个消息,狄伦,我们什么都未能替你做,这几年辛苦你了。我真的非常难过。”
“爷爷您无需自责,我很好,将来也会好好生活下去……”
“好,好孩子。”罗伟老爷欣慰地拍着狄伦的肩膀,浅蓝色眼睛似乎闪过一丝泪光。
雨寒默默在一旁听,大气都不敢喘。
“你父亲今晚到,我会跟他提这件事。”
狄伦点点头。
“雨,你带狄伦周围走走,他已好久没回过这个家。我要去休息一下。”老罗伟向雨寒命令道,语气不比命令下人时弱。
雨寒不敢相信这跟方才眼眶微红的老人是同一个人,可她胆敢违抗,毕恭毕敬地同爷爷道别,领狄伦步出书房。
一路上雨寒在前,狄伦在后,她没有回头,他也没有刻意赶上她的脚步。她不说他们要去哪,他也不问。这一回合是谁取胜,大家心照不宣。狄伦沐浴在他的胜利中,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走了将近十分钟,主厅的半月形大门呈现在眼前。
大厅里陆陆续续有亲戚到来。女人们穿最上等的丝绸,男人则是休闲西装,脸上都挂着最灿烂的笑容,拥抱,亲吻对方的脸颊。就当雨寒要踏入大厅的前一秒,狄伦突然从后面一把拉住她的手,大力一拽,往走廊另一端跑去。
因为毫无心里准备,雨寒差点绊倒,自然反应是抓紧手中那个力度,跟上他的脚步。等了解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她企图甩掉那只炽热的手,可无论怎样使劲都无济于事。他的手似枷锁,紧紧将她扣住。
他们穿过无数条长廊,从大厅到泳池再到后花园,两人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狄伦才在出口处的玻璃门前停下来。
雨寒马上甩开他。
“你倒底……想干什么?”她在强烈的喘息中问道。
狄伦背对着她看向门外。过了一会儿才平静地答:“现在你知道我为何这样憎恨你了吧。”
雨寒当然知道,这件事的逻辑并非只有火箭科学家才领悟得出来,可那又能代表什么,从头到尾她没有选择。
“你若是认为恨我有意义的话,那你就继续恨下去吧。如果仇恨能使你得到安慰,我无话可说。”
“安慰?不错,恨你能带给我极大的安慰和满足。”
“你特意转校来圣乔治就是为了对付我吗?”
“是啊。没想运气这么好,竟跟你同班。”
“......我母亲和你父亲的事我并无话事权。”
“我知道,”狄伦转过身面对她,“可那一点也不影响我讨厌你的心情。”
“……随你便吧。”雨寒淡淡的说。
“你知道吗?我父母从小一起长大,大学一毕业母亲就嫁给了他,一生最宝贵的青春年华最后换来的是什么?父亲一次出差就向她提出离婚,说从没有真正爱过她……她是如此要强的一个人,不愿在梅德弯被亲戚好友同情怜悯,带着我远赴瑞士,生病治疗死亡都在异乡……你和你母亲在这个家奢侈地生活时,可有想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狄伦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彻骨的冷漠,雨寒第一次发现他冷漠的背后或许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痛苦。但那就代表他能为所欲为吗?
“那你想我怎样呢?抗议发脾气捣蛋促使他们离婚?”她问。
“当然不是......无论你现在做什么都为时已晚,母亲已离开人世,我永不会原谅你和你的母亲。”
“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恨谁是你的自由,你母亲的事我感到很抱歉,可那也不代表我会坐在这里等你来伤害我或我母亲。你以为我生下来就想做破碎家庭的孩子吗?我也渴望能在亲生父母身旁啊。”
狄伦不语,眼睛看着后院绚丽烂漫的秋景,不知在想什么。
久久,雨寒说:“我要回房了。”
“你喜欢凯文.杨?”他突然没头没尾问这样一个问题。
“......这关你什么事?”
“他有什么好?”
“他有很多优点,”雨寒笑了一下说,“至少他不幼稚,不会以欺负人为乐。”
狄伦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我走了。”
这次他没有留她,只是一直望着外边,面目桀骜,背影却是如此孤独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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