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房间,雨寒把门反锁一头栽倒在床上,只感到疲惫不堪。本想就此埋头大睡一觉,然而一周以来发生过的大小事如走马灯般在脑子里旋转,烦得她一刻都无法安宁,无奈唯有干瞪着天花板等眼皮招架不住,可暂时逃到一个没有烦恼的地方。
狄伦.赖斯特竟是她哥哥…… 雨寒依旧觉得难以接受,但仔细一想又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至少现在她懂得狄伦为何从一开始就对她持有强烈的敌意。回想起初次见面狄伦要求换座位,那时他已把她认出来,难道在苏黎世他就一直默默关注她了?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打入她和爱丽丝的小圈子,然后开始破坏……
往事翻江倒海地重现眼前,万圣节舞会上的冲突历历在目——他说谎,故意引起误会,还有那个吻……也是他羞辱她的一部分?
雨寒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想制止跳跃的思路,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两小时后母亲敲门告知她继父已到家,她还是保持同一姿势卧在床上。
“雨,妈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凯瑟琳轻唤。
“怎么了?”雨寒拖着疲惫的身体下床为母亲打开房门。
凯瑟琳挽起女儿的手,走到大落地窗前的沙发坐下,语气十分慎重:“等下宴会开始时爸爸和我有件事要同大家宣布,可妈妈希望你能提前知道……”她停了片刻后说,“雨,你要做姐姐了。”
这才看清楚母亲原本消瘦的身段此刻小腹处微微隆起。呵,真是个意外连连的感恩节,还能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吗。她挤出笑容恭喜母亲:“真是太好了,你和爸爸多年来的心愿终于实现,我替你们高兴。”
“谢谢你,雨寒。”凯瑟琳见女儿无不悦之色,一颗心算是落了地。
“怀孕第几周了?”
“十三周。”
“啊,那还不知道性别。”
“当然不知道,要五六个月才能查出来呢。”母亲满脸幸福洋溢。
“预产期是何时?”
“明年五月底。”
因为多年前有过胎死腹中的经历,雨寒看得出母亲非常小心翼翼,就连讨论胎儿都是细声细语的。她忍不住伸手轻轻触摸母亲的小腹,问:“妈,你希望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对我来说男女都一样......只要他健健康康,可我知道你继父希望生儿子,所以就盼是男孩好了。”
雨寒莞尔:“嗯,无论男女,他都会是一个漂亮的孩子......含金汤匙出世的孩子。”
世事难料,一天前她是如此讨厌狄伦赖斯特,恨不得一拳打歪他那骄傲的脸,二十四小时后发现他们不但是一家人,日后还会有个小弟妹以血液把他们联系在一起……血缘这东西好微妙,雨寒不得不承认,以后狄伦再混账,她也会尽量想办法原谅他,因为,同情心已开始泛滥。
狄伦听到母亲怀孕的消息,不知会多难过。
“在想什么?能告诉妈妈吗?”凯瑟琳察觉女儿失神,有点担心地问道。
“……妈,你可知道我现在跟继父的儿子同校?”
“什么?”母亲诧异,显然是一无所知。
“他改姓赖斯特,所以我一直没发现。”
“那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雨寒点点头:“应该一早知道。”
凯瑟琳认真地想了一下,“他在学校对你的态度如何?”
“……还可以吧,普通同学,没什么特别。”
“那就好,”她像如释重负般挤出一个笑容,“我会问问亚历山大为何没告诉我,不过那倒底是他儿子,既然回美国了,这个家也是他的家,你们兄妹若能和睦相处,我们会很欣慰的。”
不知何由,雨寒觉得母亲在隐瞒什么,亦或者说,那并不是她的真心话,就好比她没向母亲坦白狄伦仇视她一样。为此她感到心头发涩。
母女无话不说,相依为命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隔膜日积月累,蓦然发觉,关系已不得不小心维护。
弟妹出生后,距离会否发展到无法跨越的地步?
凯瑟琳抚摸女儿又黑又亮的长发,似乎也在考虑相同的问题。
“妈妈?”
“嗄……”凯瑟琳赫然回神,笑得有些促狭,“没什么,快去准备吧,穿衣帽间那条华伦天奴的裙子,妈昨天特意给你买的。”
雨寒点点头,一直送母亲到房外。随后疲倦地靠在门上,心想若是能像录影带般快进接下来宴会时间,她愿以三年寿命交换。
——
不出雨寒所料,衣冠楚楚的亲戚们在几桶酒水下肚后即开始肆无忌惮地畅谈大道理——首先是经济,再来政治,最后当然是对方的私生活。要是以前这矛头早指向雨寒,好在今年有狄伦,分散了他们对继女的注意力。
可雨寒一早发觉,坐在身边的狄伦从上菜前就未曾跟父亲亚历山大.罗伟说过一句话,反倒是罗伟爷爷和奶奶,一直体贴地关心着孙儿。狄伦不原谅父亲抛妻弃子还情有可原,可哪有七八年不见自己亲生儿子,还对他不闻不问的为人父?雨寒深感不解。
主菜吃到一半之时,一位在德州做石油生意的表叔突然醉醺醺地说:“狄伦你知道吗?我跟你母亲曾是中小学的同班同学,高二那年homeing舞会她还做过我的舞伴呢。我一直暗恋她,心想大学一毕业就向她表白,可当时突然得知她和表哥的婚讯,为此还跟朋友大醉了一场。”他笑。
狄伦静静听着,脸上一贯没什么表情。
“你那美丽的母亲……她可好?”表叔在看不出眉眼高低的情况下继续追问道。
老罗伟刚想开口援助,狄伦冷冷丢了一句:“她死了。”随后若无其事地砌了块火鸡放在嘴里。
表叔显然没听明白,外加酒精的影响几乎是笑着说:“呦,跟母亲吵架了?”
坐在最远处的几位叔叔阿姨也停止对话望了过来,狄伦依旧一副安若泰山的模样,优雅地喝了口果汁后道:“谁会用诅咒自己母亲的话来开玩笑?难道你会吗理查叔。”
那表叔眼碌碌地想了一会儿,惊讶得合不拢嘴。在坐的所有人也都反应过来狄伦不是开玩笑,原本气氛欢愉的餐桌一下子静得鸦雀无声,唯有狄伦一人的刀叉在盘子上传出砌肉的“叽叽”声。
然后几位阿姨开始提问题,都表现得非常悲伤,有人默默擦眼角,有人大言不惭地谈起伊丽莎白.赖斯特的各种贤惠……直到狄伦毫不留颜面地说:“奇怪了,家母曾告诉过我她跟罗伟家的女人并不熟。”
“够了狄伦!”亚历山大.罗伟愤怒地看着儿子,“你是怎么回事,长辈面前不得无礼!”
亲戚们个个尴尬相对,罗伟爷爷则是一脸歉意。在这一刻,雨寒突然无尽地同情起狄伦——并非觉得他可怜,而是很纯粹的一种“她懂得”。
在坐的所有人都是罗伟家的近亲。家族至上的名门贵族,姓氏和团结是不可缺少的重要条件,亚历山大和前妻的离婚纠纷中,亲戚无疑站在罗伟这一边,雨寒甚至听过一位叔叔偷偷跟另一位叔叔说:“若果我有机会,也想甩掉家里那只母老虎,找个年轻十四岁的亚洲女神。”如今又来这一套,雨寒怎会不懂狄伦感受。
她很肯定在狄伦与他母亲远赴瑞士的八年里,这帮人无一个问候过他们。所以狄伦把姓氏改为“赖斯特”,所以他跟父亲断绝来往……
雨寒太了解在家中身为外人的孤独,可她提醒自己,狄伦还是跟她不同,在某栋名为“赖斯特宅”的别墅里,狄伦是王子,有属于他的家臣与数以百万计的遗产,而她,一辈子都只是丘雨寒。
尽管在心中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但当她看到狄伦放下刀叉准备反驳时,还是条件反射般地伸出手搭在他桌下的腿上,像是在提醒,也似在安抚。她知道狄伦的嘴绝吐不出象牙,骂战若开始,受伤的一定是他。
狄伦被这毫无预告的亲昵举动震住了。
腿上那只温暖的手似乎在为他传送源源不绝的力量。雨寒一句话也没说,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在座的各位也都不知桌下在发生什么事,然而这个小小动作却胜过千言万语。
她在说:她明白,她为他打气,她给他安慰。可问题是……他稀罕吗?
他才不要她的怜悯,这不是他回来的目的。她是他最憎恨的人……
然而心中明明如此呐喊,他却丝毫没有甩掉那只手的*。
狄伦沉默了。
“其实,凯瑟琳和我今晚有件喜事想同各位分享一下,”罗伟先生为缓和气氛而骤然改变话题,高高兴兴地宣布,“凯瑟琳怀了身孕,已进入中期,明年五月将有一名新罗伟加入我们家族。”
席间即时爆发出一连串赞叹声和祝贺语,有人夸张地吹起口哨,大力鼓掌。
雨寒感觉到手掌下的肢体微微一僵,不禁偷偷瞄了他一眼——狄伦薄唇紧紧抿着,刀刻般的五官透着冷漠和疏离,整个人似乎沉溺在隐隐雾气中,冷傲孤清到极点。
她的心口传来一阵暗痛;是为自己抑或是为他,一时竟无法分清,惊骇地把手缩回。
下一秒,狄伦已将餐巾丢在盘子上,起身说:“先生,太太,恭喜你们。爷爷奶奶,诸位叔叔阿姨,祝各位有个愉快的晚上,我已吃饱,就先同各位道声晚安。”然后也不等长辈们回应,转身便离开饭桌。
罗伟先生显然是颜面尽失,又不好把儿子叫回来当众教训,唯有若无其事地吩咐佣人为宾客添酒试图遮掩困窘。酒的确有这点好处,气氛很快又回到当初的高涨,只是雨寒,盯着身旁空洞的座位,再咽不下任何食物。
她弱弱地跟母亲和继父说了声:“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即溜出宴会厅。
无人的长廊显得神秘而安静,雨寒用完洗手间便开始漫无目的地逛了起来,途中她看到狄伦,正抱着不知什么东西在前面趾高气扬地走着,她犹豫了片刻,还是一步上前截住他。
狄伦侧头望过来,见是雨寒,嘴角浮现一抹不羁的微笑。
“来向我炫耀的吗?若是那样最好远点滚。”
她知道他受了伤,故此不愿同他计较,说:“我只是去洗手间。”
他凝视她:“刚才什么意思?可怜我?你不觉得由你来可怜我很......猫哭老鼠?”
“......我没有可怜你。”
“那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哦,我懂了......是否觉得我们现在有点同病相怜?请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雨寒发觉跟他说话是对耐心极大考验,只能深吸一口气:“狄伦,就快有个新生命要降临......跟我们流相同的血液,看在他份上,我希望我们可以和睦相处。”
“和睦相处?”他的冰眸泛起迷人的色泽,“......有意思。”
“我是认真的。”
“那......真有诚意的话,就喝下这个证明。”
雨寒这才看清他手里拿的何物——一瓶非常昂贵的干邑,继父酒柜中的收藏品。
“你怎会有这个?”
“你智商有问题吗?当然是随便拿的。”
“我们不能喝这瓶。”
“不能?”狄伦故作诧异,三两下就将瓶盖打开,展现在她眼前。“喝,喝了我就跟你不计前嫌,从此兄妹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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