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伦!”水枪游戏棚老板突然从棚内探出头来,朝着他们招了招手 。
雨寒在心中默默松了口气,感谢这位陌生人无心但及时的干扰,打破了相持不下的局面。
可狄伦并没马上收回欲刺穿人皮的锋锐目光,而是盯了雨寒好几秒,才狠狠甩掉她的手腕,转身向年轻老板问:“什么事?”
老板刚想开口,四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走过来掏出钱,他欲言又止,收好钱按下比赛开关,才从摊位帐篷的后面跑出来。
“那个……”老板看了看雨寒,别有用意似地吞吐了一下。
“没关系,说。”狄伦面无一丝表情。
“呵,我是想知道,接下来的比赛……怎么办?”
狄伦想也不想就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老板明显有讨好之意,“那你可还会参赛?”
“一个上午还没赚够?”
“离我们目标还查一点。”
狄伦不语。
“下午必定会有一波人潮……”他接着说。
“到时再算。”
老板识趣地点了点头,回到帐篷内。
雨寒在一旁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蠢,自然听出他们话中的内容。
他们竟是串通好的!
狄伦毫不避嫌,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如果以前我觉得你是个无耻的人的话,现在我只觉得你可怜。”过了一会儿雨寒一脸厌恶地说道,“一个人要低级到什么程度才会处心积虑地结党营私骗取小孩子的钱。”
“低级到我的程度便会问心无愧。”
“你的道德被狗吃了吗?”
狄伦微微一笑:“什么是道德?”
再多跟他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唇舌,雨寒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里?”
雨寒不语,头也不回地走开。
“你忘了吗?我说过,恶运会一直追随你,不管你去到哪里。”
“……goodbye。”
雨寒不再给他机会回覆,快速混入人群中,过了一会儿确定他没跟上来后,才放缓脚步。
热闹的市集中,人来人往,她是唯一一个单独行走的人。
不知凯文和纱曼塔此时在做什么,雨寒下意识取出手机看了一下,小小黑白荧幕上无任何短信或未接电话,她将手机放回口袋。
不,她不想打扰他们。
漫无目的地闲逛,雨寒骤然发觉七彩棒棒糖,游戏机铃声,吆喝着的商家,如雷贯耳的音乐都再无法使精神振奋,终于决定叫司机来接 。
临离开时又经过水枪摊位,隔着人群她看到狄伦依旧坐在最右边的那个位置,脚旁多了好几个奖品。
天,真是不可理喻,她在心里嘀咕。
回到家蹑手蹑脚绕过客厅。午后三时正是爷爷奶奶姑妈姨丈共聚一堂喝下午茶的时间,赶紧敬而远之。
走入自己房间才算真正松了口气,雨寒踢掉鞋子淋浴更衣,再出浴室时发现手机上多了一条短信以及一通未接电话,都来自凯文。
雨寒在床上躺下,打开了短信,上面这样写:在哪里?现在会合可好?:)
与未接电话相隔五分钟,必然是没收到回覆,索性打来。
想了片刻雨寒回写:已到家。今天玩的很开心,非常感谢你。
凯文的回覆几乎是即时的:这么说我就放心。中途离去我还以为是我太郁闷呢。
雨寒反复读了几次,才打:你怎会郁闷,你是凯文.杨啊。
打完后却又将它删除,改成:祝你和家人有个愉快的周末,星期一学校见。
凯文再没发短信过来,雨寒将手机放置一边,俯视天花板,脑海中浮现的竟是临走时狄伦坐在游戏摊位的背影。
有种难以言喻的孤单落寞……
不不,他勾结摊档老板骗取孩子们的钱,品质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往后必要离他远远的,不管是否名义上的兄妹。
她如此提醒自己。
——
然而,世间很多事并非理智上有所觉悟便算数。宇宙无尽广阔,人类一代又一代在地球近万年光阴,碰巧与某人生在同一时代相识相知,良缘抑或孽缘,这之间又有几成是自己可以控制得了的。
是否可以摆脱一个闯入你生命中的人,还要靠点天时地利人和。这便是缘份的玄秘。
当然,这个道理雨寒还得若干年后才能有所体会。
那天晚上她没有见到狄伦,也没有听任何人提起他,一直到第二天去火车站时,还是毫无他的踪影。
多么诡异,好似他从未在这个假期出现,好似一切均由她自己虚构而出。
车上,雨寒忍不住问司机:“那个……狄伦不用您送吗?”
司机对着倒后镜说:“狄伦少爷一早同罗伟老爷出去了。”
雨寒一愣,父子已和好如初?随即想起老爷应是罗伟爷爷,而不是罗伟先生。她不再出声,看着车外飞逝的景色,思想沉陷于自己的世界里。
入了月台,一对熟悉的身影步入雨寒眼眸,她升起想躲开的冲动,然而对方已看到她。
“雨,这么巧!”凯文朝她着挥手,微笑如阳光般耀眼。若非他身后还站着纱曼塔,雨寒不会感到如此手足无措。
女孩子这方面直觉一向灵通,纱曼塔由始至终对她持有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态度,使她本能地想要敬而远之。她后悔怎么没选晚班车。
可凯文是如此亲切,三步两步走到她身旁接过她小小旅行袋,不给她夺回的机会。雨寒觉得不好意思,他一人拎三人的行李,有点滑稽,却又无能为力,只好乖乖跟在他身后。
原本想一人好好静静的火车旅程变成气氛相当尴尬的三人空间。
最怕也不擅长磨唧的扯谈,可一路上纱曼塔就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雨寒虽不想聊天,却也不愿在凯文面前露出睡相,唯有硬着头皮支撑了感觉似永无尽头的三个半小时。
当巴士将他们从火车站送到圣乔治的校门时,雨寒几乎是卷着行李逃走的。没想到她也会有迫不及待逃离凯文.杨的一天,认真世事万变。
而更令她意外的事变发生在当回到宿舍时。开门进屋,雨寒差点以为走错房间,重新看了下门牌,的确是102号房没错,可屋内爱丽丝那半边却是人去楼空,床桌子书架一并空空如也,连墙上贴的无数副乐队海报均不翼而飞。
反应过来后雨寒跑去找舍监,听到的信息使她诧异。
爱丽丝申请调换宿舍,因二楼有位女生突然转学,她的室友是爱丽丝近期走的很近的萨纱布朗。
舍监安慰:“不是更好吗?独享一个房间可是高年级才有的福利呢。”
雨寒并不想占这种便宜,爱丽丝彻底不愿同她有任何瓜葛,都是一人之错。她强忍住万分委屈与无奈,默默回到房间。
狄伦赖斯特……她在心中诅咒,你一定会得到报应的。
——
某些事蓦然回首一环扣一环,如果没有发生爱丽丝突然调房事件,以雨寒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在那种场合上出现。因此,命运是一早注定好,还是人的决定掌控命运,确实是千古不朽的疑问。
在情绪极其恶劣的情况下,雨寒收好行李打开电脑,照例登录圣乔治学生网页时看到一启公告:当晚六时东馆举办小型聚会,小吃是松露油爆米花和鱼子酱,欢迎九/十年级学生参加。
雨寒瞪着荧幕发呆。类似这种公告平时她都是一览而过,如今却犹豫了。
爱丽丝最喜欢凑热闹,任何聚会都不会放过,去的话一定见到她。
明知已决裂到几点,可雨寒不由升起一丝期盼,如果当面告诉爱丽丝她在感恩节发现的事实——如果完全坦白她身世的尴尬,爱丽丝会否相信狄伦却是对她心存敌意,处心积虑破坏她们的关系。
左思右想她决定豁出去一试,因不试必注定再无机会。年轻的思维总是夸张又充满戏剧性。
因此,不擅长交际的丘雨寒出现在东馆,拨着人群寻找爱丽丝的身影。
虽是非常休闲的一个聚会,可多数学生都刚从外地反校,都迫不及待地同朋友分享假期发生的趣事,出席率相当之高。 在一屋子叽叽喳喳的少男少女中,雨寒一时半时没找到爱丽丝,却在人海中瞄到自秋季庆典就人间蒸发了的狄伦赖斯特。
他也第一时间看到她,四目交投,却很傲慢地扭转了头。
若是平时,她避他都来不及,绝不会在意他的视而不见,可这次不同,她没有闪避,她没有必要躲——她也有话要说。
走到跟前时他正在用水晶勺子舀水果宾治,雨寒耐心地站在他身后等他舀完,一转身即单刀直入的说:“请遵守你的诺言,解开我和爱丽丝之间的误会。”
狄伦着实没料到一向避他如避瘟神般的雨寒会主动上前,有一刹那的意外,可在外人能看出来之前已换回平日不可一世的冷漠嘴脸。
“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他喝了口宾治不缓不慢地说道。
“不要左右而言我,”雨寒语气冷静又坚定,“请停止你无聊幼稚的游戏,遵守承诺解开误会,我保证从此绝不碍你的事。”
狄伦微眯起湛蓝色的眼睛看了雨寒好一会儿,慢慢说:“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谈条件。”
“这不是条件,我只希望能以成熟理智的态度正视我们的关系。我接受你讨厌我的理由,真诚为我和母亲对你及你母亲造成的伤害道歉,往后会尽最大努力少在你面前出现惹你不开心,所以恳请你把误会解开。”
说到这个程度,雨寒自认已做了最大的让步,接下来只能看狄伦了。
狄伦面无表情的想了一下,转身盛了杯水果宾治递给她,然后举起自己的杯说:“干杯。”
雨寒一时不解:“什么意思?”
“就是为你说的这番肺腑之言碰杯。”
“……”
“你说得很好。”
“那……”她有些不可置信,“你接受了?”
狄伦刚要开口,突然不知从哪冒出两个女生,挤着跟他寒暄,其中一位还差点弄洒雨寒的果汁。
他一脸厌恶毫不留颜面地将她们打发走。
雨寒难掩语气中的期盼,“碰杯的意思是……”
“噢,对,”狄伦又将杯子举起来,“说碰而不碰是很不礼貌的。”
她略为迟疑了一下,他则不冷不热的讥讽:“别担心,里面没有价值一辆房车的干邑。”
无论如何,她也与他碰了杯,将果汁一饮而尽。“这样是否就达成协议了?”她问。
“什么协议?”
“我之前说的话。”
狄伦微微一笑,露出象牙般洁白的犬齿,“哦……不接受。”
用饮品泼人并非雨寒的风格,然而还是用尽了全身力量阻止想要泼他的冲动。
握杯子的手在颤抖,她咬着下嘴唇盯着他,气的却是自己的天真。刹那间的希望在黑眼眸中迅速褪去,白皙的脸蛋浮现一抹红晕,说不出话来。
狄伦看到她的样子并没有预料中的胜利感。从何时起,欺负她已无法为他带来盛大的满足。倒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想了半天,他终于吐出一句:“不过我可以考虑一下。”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对他的话雨寒再无动于衷,她默默放下水晶杯,重新开始寻找爱丽丝。
只能靠自己。
在体育馆转了两圈,终于发现她的身影。爱丽丝跟三个女生一起,还有几位男同学在与她们搭话。雨寒决定先等一等。
可不到多久便感到不太对劲。似乎有种东西在体内流动,繁殖,然后渐渐开始发挥魔力占据她的身体。
室内空间赫然变狭窄,天花板在摇动,地板也在摇动,仿似身处一艘于惊涛骇浪上的船支。
雨寒呼吸越来越仓促,陌生的感觉令她惶恐,而意识在不断减弱。
空气,需要清凉的空气……
这是她在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
——
清醒时完全不知身在何处或过了多少时间。有那么一刹那雨寒甚至忘了自己是谁,一如新生婴儿,第一次睁眼看这奇怪世界。
白色的墙,黑色挂表,百叶式窗帘……然后,一切记忆统统翻江倒海似地涌上来。
真讨厌,忘了也就忘了,可以从新来过。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
“你醒了。”
男孩的声音在旁响起。
雨寒猛地转头。
“你还好吗?”他又问。
这才发现她根本不在自己房间。虽然几乎一模一样,但绝不是她房间,更不是她的床。
她慌忙抓住被单。
“我叫隆介……”男孩语气平静地说道,“这是我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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