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从未见过头发比墨还黑,皮肤却苍白如雪的东方人——这是雨寒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陌生男孩面容清秀,五官端正,虽略为消瘦,但有种难以言喻的空灵气质。
若是在其它情况下,她会承认他是个极之漂亮的男生,可眼前情势远远不是欣赏样貌的时候。
手在被单底下飞快地摸了摸胸口,还好,衣服都在。
“肚子饿吗?”少年开口,“我这里没什么零食,只有吐司,但有极美味的比利时果酱,想不想试?”
“我……为何会在这里。”雨寒沙哑地问道。
“你不记得?”男孩不答反问。
真要命,一丝头绪都无,好像凭空被剪掉一段记忆,那感觉不是不恐怖的。
她摇了摇头。
“你醉倒在我窗户外,为免被老师发现,拖你进屋。”
“醉倒?”
“是,还在我浴室呕吐,好在我是一个人住。”
雨寒觉得匪夷所思,“我吐了?为什么?我没有喝酒。”
“没喝酒?”叫隆介的少年微微皱了下眉头,“那你为何意识糊涂倒在我窗外草丛?”
这个答案她也很想知道。
见雨寒不出声,他又说:“不必担心,圣乔治未成年便偷偷喝酒的学生数以百计,你的爱好于我无关,我不会去举报。”语气不重但有丝冷漠与疏离。
太奇怪了……从梅德湾火车站到罗德岛,再从罗德岛回到圣乔治,她连晚饭都没吃,哪喝过什么酒……况且,也无这种习惯。
一个意识突然在脑海一闪而过。
啊,狄伦给了她一杯水果宾治。
可是……有无酒精应该不会喝不出来,她记得那杯果汁并无异味……
眼前男孩的话,倒底有多可信……
她望向他。
少年拥有一双如他头发般漆黑铮亮的眼睛,深如潭底,不知何由,雨寒觉得这样的一双眼睛不会是在欺骗人。
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极为困惑。
“如果真没喝过,”隆介转身走向书桌,“那……或许是被人下了迷药。”
雨寒一听直感到背梁骨发冷。
“头晕,呕吐,神智不清,醒来时毫无记忆,都是迷药的特点。”
她惊愕得说不出话。
“因初步症状跟醉饮酒很相似,我没往药物上想,要是知道,我该送你去保健室的。”
书桌下有台小冰箱,他取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她。
这才惊觉喉咙干得似要冒火,接过来大口大口全部喝掉。
“有人盯上你,还是得罪了什么人?”隆介双手插兜靠坐在桌上问。
雨寒心头一阵苦酸。狄伦恨她到这地步,太恐怖了。
“算了,也不关我的事。”他看了看墙上的挂表,“用什么方式处理是你的选择,不过最好快一点。”
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她猛地抬头看向时钟。
11点40。
窗外显然不是白天,既是说,傍晚11点40分。
超了门禁时间。
“我睡了多久?”雨寒拼命压制语气中的慌乱。
“四个多小时。”
“啊……”
“对不起,原以为你是醉了酒,想帮你躲一躲。”
“……谢谢。”雨寒慌忙下了床。
他点点头,然后熄了台灯指指窗户,“这里是一楼。”
她马上明白他的意思——若走正门会被舍监看见。错过门禁是一回事,被发现醉酒或是在男宿舍逗留又是另一回事,她感激他的周全。
从窗户爬出后雨寒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皎洁的月光下,这个叫隆介的少年虚渺得不似真人。或许因皮肤太过白皙,光打在他身上马上就散开来,说不出的别致气质。
他并没有向她挥手,只是一直站在窗户前,直至雨寒的身影完全消失于夜色之中。
——
错过门禁,雨寒被罚连续两周在清晨8时为晨练完的校队清理更衣室。
女子还好一点,男子更衣室在刚使用完后简直惨不忍睹,一阵乌烟瘴气。有些男生习惯将湿漉漉的球衣球鞋头盔手套统统塞入旅行袋,然后晚间练习完才来一并带走,汗味臭气熏天。
第三个早晨了,还是无法习惯这股臊臭,喷多少空气清新剂都无济于事,难怪校方会用来做处分。
雨寒并着呼吸拖地,时不时捡起一只袜子,丢入垃圾桶。
她没跟任何人提起迷药的事,默默接受处分。
毫无证据,不知如何启齿,况且也没个能信任的人——社会上多少少年儿童被欺凌后选择沉默,皆因觉得说出来更无安全感,认真悲哀。
拖完地板,重新卷起袖子擦镜子,刚擦几下便在倒影中看到最不愿被撞见的人。
对方看到她也愣了片刻。
“呃,对不起……”凯文有点尴尬,“你怎么在这里,我还以为走错更衣室。”
雨寒连忙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校服裙,“纪律处分。”满脸难为情。
接到这个处分时就料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凯文早晚都有练习,她还特意先清理女子更衣室为避免撞见动作慢或有事折回头的男生,结果还是中招。
“才刚回来几天,你犯了什么错?”他放下手中杂物。
“……我错过门禁时间。”
“哦?怎会如此大意。”
雨寒沉默。
“唉,算了,”凯文耸了耸肩,“通过这次教训恐怕你永生不会再忽视门禁。”
她一听,忍不住笑出来。“亏你们男生知道。”
“我们的确是不同的生物。”他也笑。
气氛一下轻松起来。雨寒发觉被凯文看见糗的一面也并无想像中难过;她一直以为自己会羞愧得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多年后发现那是因为心中对凯文的小小悸动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变质——不再对一个人报以期待,自然不会再在意他如何想,放弃了,大大方方做回自己,偏偏这时才开始吸引对方。
“还有什么没做?我帮你吧。”
“嗄?不用了,这是我的处罚不能被发现偷懒。”
虽这么说,凯文却卷起袖子拿起抹布,“你喷清洁液我来擦,不叫偷懒。”
——
离上课还有十多分钟,雨寒趁机跑到班主任卡特先生的办公室,轻轻敲了下门。
“请进。”一贯轻快和蔼的男中音。
她开门走进去。
“嗄,是雨寒,早晨好啊。”卡特在一堆文件中抬起头,眼镜滑落于鼻梁和鼻头间,不符合年龄的傻气。
课堂上也是这样,总是找不到东西。
“早晨好,老师。”
卡特推了推金丝眼镜,笑眯眯的问:“有什么事吗?”
“……我想知道,前天向你提的事,怎么样。”
隔一秒才反应过来,“啊,你是说换座位的事。”
“是。”
“还是无法同狄伦赖斯特合得来?”
雨寒摇摇头。
岂止合不来,迷药事件他已越了底线,她必须保护自己。
“雨,请坐,”卡特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有点难,你可知道为什么?”
“……是因为圣诞前要交小组报告吗?”
“是,多数人都已选定题目开始搜集资料,唯有你们这组还什么都没做。”
“老师请你想想办法,必定有很多女生愿意跟我换座位,跟狄伦同组。”
卡特露出一丝为难,“刚开学的确是这样,可现在……”
雨寒其实心里明白,狄伦人缘不好已全校通知,心情差时无论男女都不给面子。对圣乔治这班天之骄子来说,别说你长得好比名星,就算真是当红名星若性格差也不会有人追捧。全校好莱坞子弟不算私生也有几十人以上,谁会无聊到天天围着一个阴阳怪气的人打转。至少她班上的不会。
“雨,我知道前些日子他对你做了些恶作剧的事,”他顿了顿,“可高中男生就这么幼稚,或许他是喜欢你才会如此,男人多数不懂表达内心,不要让他使你气恼。”
不提被锁教堂事件还好,一提雨寒再次感到失望透顶。
那事卡特处理得如此窝囊,她不该抱有希望他会为她出头。
“好吧。”她淡淡地答了句。
“知道吗,我年轻时啊那些男生……”
“老师,课堂上见。”雨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故意等到最后一分钟才走入教室,第一堂的数学成了雨寒最痛恨的一节课,无非因为狄伦就坐在半尺内。
刚知道他是继父的儿子时,曾有一度觉得可以容忍他……直到他在她饮料里下药,已再无余地。
雨寒大眼不抬地在座位坐下,丝毫无视于身旁的他。
自感恩假期结束后,无论如何气她激她,雨寒都无动于衷,只冷冷甩下一句:“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使狄伦极为郁闷。
是,他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他对她做过说过太多不友善的事与话,雨寒一直对他敬而远之,可那感觉却跟从前大有出入。
原因不详,但他极讨厌这种转变。
再想不到能用什么办法引起她的注意,下课后,狄伦在桌底踢了雨寒一脚。
换来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眸——没有气愤,没有情绪,只有鄙视。
“project怎么办?”狄伦佯装不屑地问道。
雨寒不语,只顾收拾课本。
“听不懂我的话?
“……”
“你是听不懂,还是成了哑巴?”
“……”
“不好意思我不会用手语沟通,那怎样完成这份报告?”
这使她顿了一下。多年前,凯文戴着小丑面具,也说过相似的话。
多少年前的事了......
“project的事无需你操心,我独自做,做完把你名字加上去就好。”丢下这句她便拿着书本步出课室。
没想到他竟跟了上来。“你发什么神经?”
她发神经?她发神经?世上还有无公理,发神经该接受心理治疗的倒底是谁。
雨寒加快脚步。
“喂,我在说话!”狄伦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度偏大,让她掉了书本。
雨寒觉得忍无可忍,刚想说什么,身边一个同学弯腰帮她捡起落在地上的东西。
转头一看,啊,竟是他......
隆介俊秀的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笑意,“第二次帮你了。”
“呃......谢谢!”她连忙说。
“不用。”
自那晚后雨寒一直在学校留意隆介的身影,没想到这样再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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