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魏永庆新婚大喜迎宾客 刘红保破口骂人耍流氓
夜已经很深了，满天的星斗眨着眼睛。晴朗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预示着明天又是好天气。在这仲冬时节，难遇这样的好天气。
任鲁家的南边有一座新建的院子，新瓦房，新垒的院墙，一点也不比任鲁的房子差。只是院子还没有大门，在院子的东南角上留着一个大口子，看起来是留着准备盖门楼的。
院子里灯火辉煌，阵阵说笑声从院子里传出来，不时夹杂着刀斧撞击砧板的声音。出出进进的人们，脸上都带着笑容。走进院子才发现，在院子的西墙脚下，搭起了一个帆布帐篷，团团白雾裹着阵阵油香味从帐篷里冒出来，刀斧声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新盖的正房门两旁挂着两个大红灯笼，门楣上贴着红对联，窗户玻璃上贴上了大红喜字。几个年轻人从屋里到帐篷来回走动着，手里都端着各种菜肴。
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和任鲁肩并肩从屋里走出来，走到院子当中，任鲁站住了，对老人说：“老叔，您别送了，这几天您太忙，可千万要注意身体，年轻人这么多，要干什么让他们干去。要是嫌家里太乱，就到我家来喝茶。让洪波给您沏好了，您慢慢喝着。有事我去给您跑腿。”老人笑着说：“没事，别看我六十多岁了，身体还行。你就放心吧。”任鲁说：“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我五更头就来，误不了捏糕。”老人点点头说：“快回去吧，早点睡。”任鲁向老人挥了一下手，走出了院子。
这位老人就是过去的老队长。自从生产队解散后，老人一直坚持在地里劳动，身体一直也很好。今天是给他的二儿子结婚办喜事。
老人一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魏永喜，年龄已近四十，因在生产队的时候，家里比较贫困，人又太老实，就把婚事给耽误了，所以到现在一直未婚。
这个二儿子叫魏永庆，前几年参了军，去年春天刚退伍回来。接受了哥哥的教训，魏永庆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解决婚姻问题。他把退伍带回来的安家费拿出来，家里又给他凑了一些钱，盖起了这幢房子，跟着就到处托人说媒，终于在今年秋天，有人从坝上的察北县给他介绍了一个小寡妇。他亲自去看了一趟，小寡妇看中了他，他也对小寡妇挺满意。就把婚事给定了下来。
时间到了冬天，地里的庄稼一收完，魏永庆就和爹商量结婚的事。他爹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啥事你就看着办吧，我现在是只要每天能吃饱、穿暖就行了，别的我也管不了了。不过你最好和你哥去商量一下，看他啥意思。”魏永庆跑去找魏永喜，魏永喜说：“我反正这么大岁数了，娶上娶不上很难说。你也不用等我了，再等把你也耽误了。”魏永庆兴高采烈的回家做着结婚的准备。上坝为小寡妇办理了介绍信，开了户口迁移手续，把小寡妇领回家。明天就是他和小寡妇正式结婚拜堂的日子。
第二天天还没亮，任鲁就起床了。为了不打扰妻子和孩子们，他没开灯，摸索着穿衣服。可是床板微微的颤动还是把岳洪波给惊醒了，她拉开了灯，看到任鲁已经穿好了衣服，就轻轻的说：“你怎么不开灯？”任鲁也轻轻的回答：“我不想惊醒你们。”岳洪波说：“没把裤子给穿反了吧？”任鲁抿嘴笑着说：“差一点把裤口给穿后面去。”岳洪波也抿嘴笑着说：“那样放屁倒方便。”任鲁走到她跟前用手捏住她鼻子说：“快捏住，别熏臭了。”岳洪波抬手拨开任鲁的手说：“快走吧，别在家里讨厌了。”任鲁对她笑了笑，轻轻拉开门闩走出了屋子，又回身把门关好，就向外走去。
魏家的屋子里已经聚集了五、六个男男女女，蒸糕师傅已经把蒸好的糕端了上来。人们围在两个大笸箩四周，把糕一块一块的分开拿在手中，有的搓，有的揉，把黄橙橙的糕一个一个的揉成了小圆球状的糕团，放在一个盆子里，准备拿去油炸。
任鲁也坐在人群里，和大家一起捏着糕。等把糕捏完，天已经大亮了。
外面传来一阵汽车的轰鸣声，人们纷纷跑出屋子去看新娘。新娘被两位中年妇女搀着走进了屋里，在堂屋正中站住了，和早就等在那里的魏永庆并肩站好。院子里响起了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待鞭炮声停了以后，一位上年纪的人，站在一对新人的旁边大声喊道：“良辰已到，新人拜堂了——一拜天地，”随着喊声，二位新人向着门外鞠了一躬。“二拜高堂，”二人又向坐在靠后墙正中的老队长深深鞠躬。“夫妻对拜，”二人转身互相鞠躬。这时有几个年轻人跑上前去，趁着二人低头鞠躬时，按住两人的脑袋向前一推，把两人的头碰在了一起，新娘“哎哟”叫了一声，年轻人们“哈哈”一阵大笑。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糕炸出来了。当厨师把金黄色的油炸糕端上来的时候，年轻人们围上去，一人手里拿了一个糕，香甜的吃起来。任鲁跟着也吃了两个糕之后，就回了自己家。
家里岳洪波已经起床了，正在收拾屋子。宝宝还在熟睡中，珍珍刚从厕所出来，看见爸爸回来了，就高兴的跑上来问：“爸爸，你吃糕了吗？”任鲁笑着说：“想吃糕了吗？”珍珍说：“当然想吃了。”任鲁说：“走，跟爸爸去爷爷家吃糕去。”岳洪波说：“大清早就去人家吃饭去，多没意思。”任鲁说：“没事，老叔家就跟自己家一样，小孙女吃他几个糕不算啥。”珍珍倒不客气，叫着：“走呀，到爷爷家吃糕去了。”岳洪波也笑了说：“就记住吃了，还没洗脸呢。”珍珍急忙跑到厨房里，往洗脸盆里盛了半盆水，拿过毛巾胡乱擦了一把脸，就对任鲁说：“爸爸，咱们走吧。”任鲁用手点了一下珍珍的小脑袋说：“你还真是个见着吃的就要栽跟头的主儿。”又回头问岳洪波：“你们娘俩的早饭呢？”岳洪波说：“我不去了，就在家自己做点得了。等中午正席我再去。”任鲁笑了笑领着珍珍出了家门。岳洪波在后面喊着：“吃完早点上学去，别迟到了！”珍珍答应着：“哎，知道了！”就跟着爸爸出去了。
天近晌午时分，一辆大客车在魏家门前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了许多男男女女。鞭炮声顿时响成了一片，魏家的男女老少以及亲朋好友都跑出来迎接，直到宾客全部进了屋内，鞭炮声才停下来。
任鲁随着大家到门口迎接客人，看到岳洪波领着宝宝也出来看热闹，就走过去，摸了摸宝宝的小手，问：“冷不冷？”宝宝说：“不冷。”还高兴的说：“爷爷家今天真热闹，他家今天为啥这么多人？”任鲁说：“他家有个叔叔今天结婚，来的都是他家的亲戚。”宝宝说：“他家这么多亲戚呀！”任鲁笑了，说：“这都是你新婶婶的亲戚呀。”宝宝拍着小手说：“哦，叔叔娶媳妇了！”把周围的人都给逗乐了。田玉果走过来对宝宝说：“小宝宝，告诉大爷，你娶媳妇不？”宝宝歪着小脑袋看着田玉果说：“娶媳妇等干啥？”田玉果故意逗他：“娶媳妇等着给你洗衣服、做饭，还能给你生孩子。”宝宝说：“我才不用他给我生孩子呢。”田玉果说：“不让你媳妇给你生孩子，叫谁给你生呀？”宝宝说：“我自己生。”周围的人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任鲁问田玉果：“昨天晚上新亲都在哪儿过的夜？”田玉果说：“他们都在峪口的旅馆住的，连新媳妇也是。”任鲁叹口气说：“到底跟我们那个时候不一样了，现在年轻人结婚，花销比我们大多了。”田玉果说：“现在国家经济发展，人们有钱了。哪像我们结婚那时候，干一天活，才挣五分钱，还得是好劳力。现在的年轻人出去一天怎么也的挣十来块，少了雇不出人来。”任鲁说：“年轻人算是赶上好时候了。”田玉果说：“上次我去峪口，听我们孩子他姑说，现在形势发展很快，教育很快就要实行九年义务教育了。到那时，孩子们上学就省钱了。”任鲁听着挺新鲜，就问：“啥叫九年义务教育？”田玉果说：“你现在总是钻在家里，外边啥事也不知道。九年义务教育就是只要是学龄儿童就必须接受九年的教育，而且是免费的。这将成为一种法律。”任鲁听了高兴的说：“这太好了，以后孩子们上学就不用家长发愁了。”又一想还觉得奇怪，就又问：“你怎么知道的？”田玉果说：“你呀，现在啥都不知道了。我妹妹现在已经是镇谷县教育局副局长了。她当然对教育上的事知道的多了。”任鲁大吃一惊：“田玉兰现在是教育局局长了？”田玉果有些得意的看着任鲁说：“是呀，在察尔教育学院毕业后，先是分配到市里的第九中学教书，后来逐渐升上来的。”任鲁脸上带着一种苦涩笑了笑，没往下说。
院子里传出一声吆喝声：“各位亲朋好友，各位贵客来宾：今天是魏永庆先生和白桂枝女士大喜的日子，首先让我们大家祝贺他们新婚大喜，并祝愿他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一阵掌声传了出来。田玉果说：“开席了，我得进去了。”就匆匆跑进院子里去了。
任鲁看着田玉果进了院子，就领着宝宝回了家。刚在屋里坐下，珍珍就跑进屋，带着气喘吁吁的样子，把任鲁吓了一跳，忙问：“跑啥唻？”珍珍放下书包说：“我怕误了饭。”任鲁哭笑不得的说：“你慌慌张张的把我吓了一跳。真是个小没出息的。”岳洪波说：“这一点倒像你爸爸。”任鲁说：“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你见了？”岳洪波说：“人常说‘三岁看大，七岁到老。’你小时候啥样，看你现在不就知道了。”任鲁说：“我有这么没出息吗？”岳洪波说：“反正也不怎么样。”任鲁说：“照你这么说，我不成了个吃货了？”岳洪波说：“你不是吃货，你是卖烧饼的不带干粮。”任鲁说：“那还是吃货。”岳洪波“嘿嘿”笑起来，任鲁也笑了。
珍珍洗完了脸，对任鲁说：“爸爸，咱啥时候才吃饭呢？我有点饿了。”任鲁说：“行，你下午还要上学呢，咱先到他家伙房找点吃的，吃完了你好上学去。”说着就领着珍珍向外走去。
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任鲁回到家里对岳洪波说：“咱们该安坐了，你们娘俩也过去吧。”说完就一个人先走了。岳洪波领着宝宝锁上家门随后来到了魏家，看到新亲已经走了，几个年轻人正在收拾餐桌上的东西，就向洞房走来。
新娘正在炕上坐着，看到岳洪波进来，赶快跳下地，让岳洪波坐炕上。魏永庆赶快介绍说：“这是房后的任二嫂。”新娘叫了一声：“二嫂，上炕坐吧。”岳洪波客气的说：“你坐，我坐椅子上。”魏永庆看见宝宝就来了兴趣，他拉住宝宝的手问：“小宝宝，吃糕没有？”宝宝说：“没呢。”他又说：“你爸爸吃了没有？”宝宝说：“不知道。”魏永庆接着问：“你饿不饿？”宝宝说：“不饿。”新娘拿着一把糖对宝宝说：“来，装兜里。”宝宝摇摇头说：“不装。”魏永庆说：“哟，还挺客气。不爱吃呀？”宝宝说：“爸爸说不让拿别人的东西，拿人家的东西没出息。”大人们一听都“哈哈”笑起来。新娘拉过宝宝把糖给他塞进衣服的小兜里，宝宝看看妈妈，岳洪波说：“快谢谢婶婶。”宝宝说：“谢谢婶婶。”新娘说：“不用谢，你只要给我唱个儿歌就行了。”宝宝看着妈妈问：“我唱啥？”妈妈说：“你爱唱啥就唱啥。”宝宝想了想就唱起来：“柳树柳，槐树槐，柳树底下搭戏台。人家媳妇都看戏，我的媳妇咋没来？说着说着她来了，骑着驴，打着伞，光着屁股挽着籫。”把满屋子的人都逗得大笑起来。
正说笑间，外屋叫了一声：“安坐了。”岳洪波站起来对新娘说：“你坐着，我们先去坐了。”新娘说：“吃完饭再进来坐。”岳洪波答应了一声就领着宝宝出了洞房。
岳洪波出来没见任鲁，就被安排在外屋坐下了。她们那一桌都是女人，加上几个带孩子的，把桌子围得满满当当。
任鲁在另一间屋里坐着，他们那一桌上，都是些年龄比较大的人，他在里面是最小的。而且坐在正面的正是刘红保。任鲁没吱声，坐下了。
酒菜还没端上来，人们聊了起来。一位姓张的大哥讲起了他承包村东头那十亩梨树的事，他说：“当年刚承包的时候，梨树看着都快死了。一棵棵还没有一个人的个子高。经过这几年的苦心经营管理，树都长起来了，三大主枝也修剪出来了”。刘红保问：“现在每年的产量怎么样？”老张说：“不错，去年收了三万多斤梨，卖了八千多块。”刘红保说：“可以呀，今年梨下来的时候，我也得买几筐。”老张一听赶忙说：“咳，啥叫买不买的，都是街上人，想吃梨就去搬一筐。等秋天下梨时候，我叫我们小子给你送几筐去。”任鲁心里想：这不是跟人明着要吗？
酒菜端上来了，大家都端起酒杯，互相敬酒。新郎新娘到各桌上给来宾敬酒。酒过三巡之后，人们开始随便碰杯划拳。一个人走过来，任鲁抬头一看是李占武。这小子先走到刘红保跟前说：“大叔，这桌上你岁数最大，咱村里也是你最大。老侄我先敬你一杯。”刘红保笑嘻嘻的举起酒杯和李占武碰了一下杯，两人仰脖喝干了杯中酒。
李占武挨着跟桌上的人干杯敬酒，轮到任鲁时，任鲁已经把杯中酒喝光了。李占武说：“兄弟，再满上。”任鲁没抬头，低着头说：“对不起，本人酒量有限，不喝了。”李占武说：“给个面子嘛。”任鲁仍然没抬头说：“我这人从来就是这样，喝好了就跟谁也不喝了。”李占武看了看四周，摇摇头说：“得，人家瞧不起咱，咱也别把脸往人家屁股上蹭。”说完就端着酒杯走开了。
任鲁抬头看了看，发现刘红保的脸色很难看，任鲁也没说话，自己倒了一杯酒喝起来。老张似乎为了缓和桌上的气氛，又说起了他卖梨的事情：“今年秋天我在地里下梨的时候，有个东乡人来看梨，跟我讲价钱，非要按两毛钱买我的梨。我说‘不行，非两毛五不卖。’最后他说两毛五全要，让我给他留着。我说‘这可不保，你要是不来，有人给的价钱高了我可就卖了。’他说他肯定来，他是个讲信用的人。我说；‘你是啥人我不管，反正我的梨谁给的价高我就卖给谁。’他只好把定金交了，我才答应他。”刘红保突然说：“他娘的讲信用？现在这年头还有好人？啥好人？好人早死绝了。谁他妈还信好人？混什么好人？”老张楞了一下，没往下说。任鲁听了，心里一下窜起一股无名火来，手中的酒杯举了起来。当他抬头看到正面墙上的大红喜字时，手又慢慢放下了，只是在桌子上重重的顿了一下，放下了酒杯，站起身，转身走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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