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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呼唤(中篇小说) 遥远的呼唤(中篇小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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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仑】遥远的呼唤(中篇小说)二

    二

    这天晚上,我回到宾馆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那过去的一幕幕像与床相对的电视荧屏一样,在我脑海中一帧一帧的掠过,建林、东革、小慧及建林的两个弟弟,我们童年的一切仿佛就是昨天的事情。我靠在床头,一支接一支地吸我的万宝路,希望建林的事情能像屡屡升腾的青烟,过一段时间即可飘散。房间里聚集的烟雾像一层厚厚的云,漂浮在房间的上方,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胸口。我下床打开窗户,烟雾缓慢地向外飘去,当我随手打开房门时,对流的空气裹挟着那团烟云飞出了窗外。东北冬日刺骨的寒风令我打了一个寒颤,一下子清醒了很多,慌忙关好门窗,钻到被子里,但心头的那种压抑丝毫没有减轻。建林的母亲没有察觉建林的事情令我有几分欣慰,大家的口守得很严,只是说建林出国去处理生意上的事,大概十天半个月回来,她老人家信以为真,所有人都明白春节前建林不会回来,恐怕连个确切的消息都不会有,我明白这也是众人对我的希望,托人找关系,利用我的人脉在最短的时间里,讨到一个确切的说法,到那时找一个适当的时机对老太太说明。

    我躺下,想睡一会,但几十年前的情景就像刚刚发生过一样。

    学习小组成立后,我们每天几乎准时地来到建林家,说是学习,可那是既没有课本又没有作业,所能做的就是背几段充满火药味的,连大人都似懂非懂的语录、诗词之类,很快就使我们这些孩子厌倦了,于是大家开始寻找替代的学习内容,很快我们就有了新的学习课本。我开始从家里拿来一些父亲的旧书,每天磕磕绊绊地给大家念一段。我家里的书很多,大都是一些中国古代和外国的文学名著,和各种文学期刊杂志,后来才知道,父亲当时已经是一位小有名气的文学新人,时常发表一些诗歌散文和小说,如若不是政治气候的变化,他会成为一名不错的作家。

    就是由于我每天偷偷摸摸从家里拿书出来,竟惹出祸来,令我后悔终生。

    有一天,我从家里偷出一本《红楼梦》,到了建林家就炫耀的给他们几个读,论当时的水平,看个连环画还勉强,看原著着实费了些力气,竟管我连蒙带唬地还是磕磕巴巴读完了一页,小炕桌上只剩了我和坐在那里搓苞米的婶儿了,他们几个全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当时我有些恼羞成怒,气得有些涨红了脸,好在婶儿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我不高兴了,对着我甜甜的说,石文,你读得真好,他们听不懂,婶儿能听懂,你歇一会,再给我读,好听着呐。听到她的话我心里的火气一下子没了,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说,婶儿,有很多字不认识,所以念不成句,明天我带本字典来给您读。婶儿笑了笑说,好,好,出去玩一会吧。我随手把书放在了小炕桌上,跑出去与他们一道玩耍去了。到了中午该回家吃饭时,由于走得急,竟忘了回去拿书,直接赶回了家,并且把这事情忘到脑后去了,以后一连几天都没有想起。

    大约过了有一个星期,一天父亲神情紧张地问我,石文,你看见我的书了吗?我漫不经心的问,什么书?就是那上下册的《红楼梦》,不知什么时候少了一册。听到这里我脑袋“翁”的一下,转身不顾一切的向建林家跑,但是晚了,还没等我跑出院门,一群手拿镐把的红卫兵冲进了我家,领头的是一位我们学校的工宣队队员,其余的都是我们学校高年级的学生,他们冲进屋子,对满脸惊愕的父亲大吼道,石恕学,你这个封资修的保皇派,现在我们工人阶级专政队对你实行无产阶级专政。说话间,几个学生上去扭住了爸爸的胳膊,这几位全部是爸爸的学生。这时我发现那位工宣队队员手里拿着一本书,正是那一册《红楼梦》,只见他高高地举起书,有些声嘶力竭地喊道,石恕学,你用这封资修的糟粕对抗红宝书,不认真学习毛主席著作,而是整天看封建的残渣余孽,一定是想与毛主席革命路线为敌,妄想反攻倒算,我们广大的毛主席的好工人好学生坚决不答应。这时不知是谁带头喊起了口号,打倒反革命卫道士石恕学!打倒封资修的残渣余孽石恕学……此时另外一些学生已经将父亲装好的两麻袋书搬了出来,其中一人划着了一根火柴,父亲珍爱的那些藏书,在我家院子里被付之一炬,我看到父亲心痛的脸一阵阵的抽搐。带走。工宣队员一声令下,父亲被架出了院子。爸爸,爸爸!我拼命地拽着父亲的衣裳不放手,被爸爸的学生一脚踢到了一边,父亲被带走了。

    此时我坐在院子里,拼命地喊着,爸爸,我要爸爸……泪水顺着脸颊泉水一样涌了出来,那堆燃尽的书留下的灰烬,在风中飞扬,就如同葬礼上焚烧的纸钱。此情此景,使很多围观的邻居都背过脸去,但没有一个人对我表示同情,哪怕是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人们惧怕这红色恐怖的淫威。

    我哭过了一阵,不知不觉地倒在墙角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当我醒来时太阳已经落山了,秋天的风无情的吹着我这幼小的生命,我躺在地上瑟瑟发抖。我爬起来回到屋里,看看墙上的挂钟,六点半了,平时妈妈这时已经回来了,可今天不知为什么还没有回来,看到屋里屋外凄惨的景象,我又一次掉下泪来。看到满是狼藉的家,想到父亲不知被带到哪里去了,想到没有回来的妈妈,又饿又冷的我产生一种莫名的力量,我要生火取暖,生火做饭,于是我冲到院子里拿劈柴和煤饼,从这一天起,我好想一下子长大了。就在我忙活的时候,有人推开了我家的院门,在夜幕降临前微弱的光线下,我看清了来人是建林,一见到他,我的眼泪又扑扑簌簌滴落下来,建林快步走上前来,握住了我的手说道,我妈妈叫我来看看你,她说让你到我家去。听到这,我忙说,不行,我要等我妈妈回来。听见我说的话,建林把头埋得很深,用极小的声音说,你妈妈可能不会回来了,晚上有人看到她和你爸爸一起在校门口请罪。他的头低得更低了,灯光下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建林的话再一次在我幼小的心上插上了一把刀,只是这一次我没有更多的掉泪,只是有心底里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恨。建林继续对我说,还是到我家去吧,你知道挨批斗请罪的人,一两天是回不来的。建林说的是,学校里关着三四十位挨批斗的教职工,不但不允许回家,连与家里人见面的权利都被剥夺了,看来我也只有到他们家里去了,要不然我这个独生子一个人怎么办呢?

    就这样,我锁好房门和院门,同建林一起向他家走去。在路上,我努力回忆那本书我放到了什么地方,我搜肠刮肚地想,一下子想起了,那天,只有我和婶儿在屋,我清楚的记得我把书放在了炕桌上了,可怎么会跑到学校,落到工宣队的手里呐?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我快走步追上前面的建林,问道,建林,你还记得一个星期前我给你们读《红楼梦》的事吧?建林答道,记得,怎么?我继续说,那天玩完了以后,你见到那本书了吗?建林说,没见到。东革和小惠呢?我继续问。也没听说他们见到那本书。建立很干脆地说。我感到心向下沉了沉,只有我和婶儿两个人在,难道……我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当建林带着我走进他家时,他母亲比以往更加温柔体贴,就像是我的亲生母亲,在安慰自己受了委屈的孩子。当我坐在炕桌上,吃着婶儿为我做的饭时,有好几次我想扑到婶儿的怀里大哭一场,但是我忍住了,尤其是想到哪本书,我就强迫自己镇定。当然我的想法婶儿不清楚,当我和建林到另一屋睡觉时,还能听到她在夸我,这孩子多坚强,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连滴眼泪都不掉,这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就这样我在建林家住了下来,没想到这一住就是三年多。

    刚刚住下得头几天,我每天到学校去两次,是每天早上和晚上,爸爸和妈妈他们这些被批斗的人请罪的时候。我只到他们跟前去过一次,就是第一天早上,当他们一排人由校内走到校门的那一刻,我无所顾及的大喊,爸爸,妈妈,妈妈,爸爸……此事立即有红卫兵上前制止我,这个人也是爸爸的学生。爸爸和妈妈听到我的喊声,转过头来看看我,我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出了一种欣喜,这是看到我平安的一种欣慰。接下来的一幕幕让我真的不忍心看下去。他们脖子上挂着纸板做成的牌子,牌子上用白纸糊上,爸爸的牌子上写着,现行反革命,妈妈的牌子上写着,资产阶级走狗,在他们的名字上用红笔很醒目地打上了叉。他们对着伟人像九十度鞠躬请罪,长达半个多小时,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躲到一旁偷偷地哭。以后就这样,总是躲在远处看,我不忍心在近处看妈妈被铰的长短不齐的头发,和爸爸被铁丝磨得有些血肉模糊的脖子。到后来是爸爸的一位学生向我转达了父母的话,我便不再去了,有什么事情都是这位学生捎信给我。

    我那时岁数还小,我把一切归咎于那本书,更仇恨将它交给工宣队的那个人。从这时起,我开始沉默寡言,常常坐在太阳下发呆,想象着那个人的模样,幻想着自己报仇雪恨时的情景,当时如果有人告诉我出卖我的人,我想我会提起菜刀义无反顾地去和他拼命。就这样我成为了建林家的一员,婶儿对我像对待她自己的儿子一样,可谓是无微不至的关怀,但我却始终处在极度的矛盾当中,我曾想如果真是那样,我也决不会手软,用刀劈向令我家破人亡的人。时间过得很慢,没有一点爸爸妈妈的消息,有时烦躁的我恨不能一头撞在墙上,撞个头破血流。

    东革、小慧每天还是准时来到建林家,只是大家没有事情,只是大眼瞪小眼的相互看着。我清楚,他们很希望我能给他们讲上一段,或是找来一本书读一读,只是没人敢提出来,我的脾气坏到了极点,所以也没有人来招惹我。倒是婶儿发现了我们的情绪不对,于是她开始给大家讲故事,讲的多是我听过和书上看到过的——《孔雀东南飞》、《梁山伯与祝英台》、《天仙配》、《狸猫换太子》和《聊斋志异》等传说,但他们几个听得极为认真。每当这时,我便不住地打量在座的每一个人,看着看着我便看出了问题。为什么东革总是逃避我的眼光,就像故事里所说的做坏事的贼人一样,总是逃避判官的眼睛,这时为什么呢?还有看到婶儿那慈祥的面容,我真的不知道她如何会做出令我家破人亡的事情来,越看心里越矛盾,越想越觉得自身难以控制。

    大概是我来到建林家半年以后,这时学校已经见不到父母的身影,不知道他们被弄到哪里去了,我的心郁闷到了极点,再也没有心思同他们出去玩,常常找一个借口留在屋里。这一天,下午两点多钟,建林提议我们几个一同到他家后山上去玩,春天的山坡上到处是野花,真的是个好去处,但我心情不好,推脱头痛没有同他们去,一个人躺在炕上睡觉。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醒来隐隐地听婶儿那屋里有人在说话,我便竖起耳朵听说些什么。只听一个男人说,嫂子,现在的形势很复杂,你要替大队里多注意一些地富反坏右的动向,和那些外来人员的动向,一旦有风吹草动就向革委会报告,绝不能让阶级敌人有个乘之机。上次你反映的情况就很好,正是根据你提供的线索和物证,我们贫下中农才和工人阶级配合,很快将坏分子、现行反革命分子找到,对他实行了无产阶级专政,我们还因此受到市革命委员会的表扬,真的谢谢你嫂子。只听婶儿说,主任你放心,我会按着你的安排密切注意一切动向,一旦有情况立即向革委会反应。听到这些,我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流向头顶,果然像我想象的一样,就像爸爸常说的一样,人不可貌相,果然告密的是她,我跟他们拼了。我起身走向灶间,随手抄起砧板上的菜刀,虽然我只有八岁,大概不可能对人构成威胁,但无形的愤怒,还是令我朝对面屋冲去……

    我在宾馆的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以前的事情,索性坐起来,又点上了一支烟,看看腕上的手表已是早上六点半了,看来是别想睡了。咚咚咚,有人敲门,我忙问道,谁呀?门外答道,是我。我听出来的是小惠,忙穿上衣服,打开门请他进来。她两眼红红的并且有些肿,很明显刚刚哭过,我一下子感悟到,此时此刻,只有她是最心急和伤心的,于是搬过椅子请她坐下,故作轻松地说道,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她还没等开口,眼泪又向断了线一样,大滴大滴掉落下来。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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