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门虚掩。院子里静悄悄的,夕阳下氤氲着紫红的山光水色。梅子背着书包从渡口蹦蹦跳跳着拾级而上到篱笆边。举手欲推门,门却自动开了,杏花探出脑袋,怯怯地喊她的名字。梅子瞥瞥儿时伙伴手里的竹柴扒,嘴角一翘,根本不屑作答,一头扑进篱门,高声大气地叫着自己的爸妈。她爸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花草草和藤藤蔓蔓,她妈在一旁儿搭帮着手,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答应了她。
梅子从书包里拿出红皮壳日记本和奖状,在她爸妈面前晃了晃,然后藏到背后,让他们猜猜她手里有什么。栋木停住活,眉开眼笑地说:“我就知道,肯定是你的作文获奖了。梅子给爸看看。”他伸手去要女儿手里的东西。
“你的手很脏。”梅子看见她爸双手拈满了泥巴,赶紧把日记本和奖状,宝贝似地护在胸前,骄傲地说:
“爸,你猜着了!我的作文又获奖了,而且在这次比赛中轻轻松松拿了个第一!”
“好啊!”栋木两手往衣襟上擦了擦,也是如获至宝地接过女儿手里的奖状打开来:
“喔,获奖作文题目叫《我的理想》。梅子,爸知道你的理想就是当一个诗人嘛,这个是你一进初中就立下的志愿。”
“不,砌匠才是我一生为之奋斗的崇高理想!”梅子的语气铿锵有力。
栋木吓一跳,看着女儿白嫩如藕的双手,怔怔地问:“怎么变了?和你哥一样?”
“和哥不一样。我当文字砌匠,执笔砌文字殿堂,社会形式的高层建筑。我的理想没有变,只是提升而已。”梅子得意忘形地转个圈,她的黑平绒胶底布鞋踩在了杏花的赤脚上,勃然变色问:“妈,杏花来我们家里干什么?”
杏花陪着小心笑了笑,往后退了一大步。
“杏花在山上扒柴禾,口渴了,来我们家里喝杯凉茶也不行吗?”栀子忍住咳,脸憋得通红地问:“杏花,脚趾头被踩痛了吗?”
杏花摇摇头,既羡慕又钦佩地注视着梅子,而梅子故意转过脸去背对着她。
栀子想教训女儿几句,但她的喉咙里爆发出一长串的咳嗽,让到嘴边的话吞回了肚里,也打断了栋木的浮想联翩,炯炯目光从奖状上挪开,那样仔细地翻看起红皮壳日记本,一页一页地数着,仿佛那页数与他心中的希望成正比似的,翻页越多他脸上的笑容也更浓,神情异常地激动了:“梅子,我们梁家就靠你做出大文章光彩门楣了。”
“爸,那你赶快做饭给我吃,吃过饭我还要去柏榛家。”梅子撒着娇。
听到“柏榛”这个名字,杏花菜青的脸上悄悄浮上一抹亮色。但是栋木微微蹙眉:“怎么老是去柏榛家?”
“让他当我的第一读者。第一读者,你知道是什么吗?”梅子脑袋一歪,神气活现地看着她爸:“就是我写出作品,让他第一个读,他是我忠实的读者哩!”
“为什么非要晚上去,明天是星期日,一整天的时间,可以明天去啊!”栋木用商量的口气对女儿说。在很多人前在很多事上他能说了算,倒是女儿的事他大都作不了主,因为女儿是他们的掌上明珠,这个宝贝女儿和他的脾性一模一样,有股倔犟劲。
“明天有明天的事。不跟你们说了,我回屋里写诗。”梅子从她爸手里拿回奖品,扭身进了院横屋,砰地重重关上门。
栋木和栀子不约而同地看一眼杏花,他们明白女儿这是有意将杏花拒之门外。杏花脸上的那抹亮色随着关门隐退了,眉宇间锁着一种卑微,她知道,梅子是怕她跟着进屋而给门关了。在童年时代,梅子对她很好,长大为什么变了呢?这点杏花实在弄不懂!她思虑着转过身子,悄悄地往篱门边走去时,栋木叫住她:
“杏花,等一下!”他转而又吩咐栀子:
“家里还有些田螺,给杏花带回去和她妈吃吧。”吩咐罢,他捋捋衣袖,继续修剪着一根藤萝,栀子连声应着:
“好的好的。”蹒跚地进了厨房。
杏花从背后感激地望着栋木。他对她,还有对她母亲阿棠,真的是太好了!她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她总觉得他就是自己的父亲。而且她模糊地记得他和她,还有她的母亲阿棠,在夜晚一同睡过她家里的那张红檀木大床。但从她懂事开始,那张大床只有母亲一个人睡了。偶然间有些夜晚,她从睡梦中醒来还是能够隐约听见大床里有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她想说话的男人肯定是栋叔!杏花正当努力搜寻那些遥远的记忆,栀子已从厨房里提了一只竹篓子出来,并不沉,她提着却很吃力。
“我,我不要。”杏花偷偷地看一眼小横屋。
栀子细心地捕捉到她这个略带畏惧的眼神,咳喘着说:“杏花,栋叔给你的你别不要!还有,你也别在乎梅子的态度,她呀,对谁都这样爱理不理。”
“嗯。”杏花点点头,接过竹篓子,又往横屋里瞅了瞅,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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