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在眼下才不管窗外事呢,人逢喜事精神爽,她正处于最佳创作状态,一首接一首诗跃然纸上,到吃晚饭时,她总共写了两首朦胧长诗。栋木心里是不同意女儿在晚间外出的,尤其是去和一个男孩子单独相处,可是他找不到很好的理由说服女儿,只好由着她在饭后捧着一个笔记本,踩着碎银似的月光一溜小跑到渡口,沿河道遛一了个大弯到南头的荞叶山庄,轻轻敲响一座泥巴屋的矮门。门吱呀开了,柏榛高兴地给她请进屋里,端凳、沏茶,又捧出玉米花和红薯片,好大一会儿才忙完,在她对面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做她忠实的读者。而她则嚼着大把大把的玉米花。一股玉米花的清香充满了小屋。
不知是柏榛作为读者的欣赏水平没有提高,还是梅子这位作者的写作能力进步太快,他愈来愈读不懂她的诗了。甚是诚恐地,他双手奉还笔记本给她,且毫不隐瞒地承认了自己的欣赏水平低下,未能理解诗歌其意。梅子停止了咀嚼,以命令的口气要求他再读一遍,而且重重地提示了她所写的是朦胧诗,一般人不容易理解。他非常用心地又读了一遍,仍然不能理解那些个空洞的句子,只不过就是错落有致地排列在一张纸上而已,怎么就成诗了!不能读懂她写的诗,意味着他将要失去做忠实读者的资格,他心里也很难过,惭愧地说:“没有文学细胞,读一百遍也是没用,以后还让我当你的抄写员吧,我的毛笔字和钢笔字写得还不错。”他总是想方设法制造和梅子在一起的机会。
梅子败兴地一把夺过笔记本摇头晃脑地长吁短叹: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啊!”
柏榛似乎不甘有负厚望,马上说:“今天下午村子里发生了一件很有教育意义的事,可以作为一个微型小说来写。”他急中生智,竟帮她拟了一个大气魄的名字,就叫《荞叶纪事》。
“我对下里巴人的东西不感兴趣。”梅子却毫无兴趣,心花怒放地欣赏着她的新诗,然后微闭上眼,自我感觉良好地合上笔记本说:“今晚我准备挑灯夜战给它们誊写好,明天就投稿,相信会产生轰动效应,各类信件会像雪片一样飞来!”
“这么仓促地投稿?你何不向语文老师讨教讨教。俗话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也许他会给你意想不到的帮助呢。”柏榛提醒说。
语文老师不一定是文学老师,何况我们语文老师是个老八股,什么叫朦胧诗,他还得请教我!“梅子高高地扬起头:”告诉你,这次作文比赛,我又获奖了,全校一等奖。”
柏榛对她这种过于自负实在不敢恭维,但又不能直接进行批评。月光似水,从窗外流进来,照在他俊朗的脸庞上,正思忖着应委婉说些什么,他的母亲香椿叩开小门走进来。已经不止一次了,在这样宁静的夜晚,每当他和梅子之间出现沉默,母亲总是打破沉默而来,要么是给他们续菜,要么是添加茶水。他和梅子当然还会明白,他的母亲其实每次来都是监督他们的行为。但今晚,香椿不但送吃送喝,而且还领来他们童年时期共同的小伙伴杏花。杏花的屁股一落凳子,梅子跟她过不去似地霍然站起来说:“柏榛,屋里沉闷得很,我们到河边唱歌去。”
“你唱,我来伴奏,《月光下的凤尾竹》我吹熟了。”柏榛开心地紧握起书桌上的七孔短笛,笛子的末端系着漂亮的红丝线,由此可见他并不是粗俗之人。
“梅子,杏花说她知道你在这里,特地来找你玩,让她去听你唱歌嘛。”正如栋木所担心的,香椿也担心两个年轻的男孩女孩一不小心就闹出什么事端来,可是这份担心又不好直接表达出来,只有这样间接地设置防线。让杏花介于他们中间,正是有这个目的。
“她根本不喜欢听歌,瞎掺和什么!”梅子不高兴地噘起嘴巴。
杏花很知趣地答话:“梅子说得对,我不喜欢听歌。香椿婶子,我还是留下陪你说说话,一会儿我就回家了。”
“是啊,妈,还是让杏花陪你说说话吧。”柏榛也不愿意他和梅子之间有第三者在,尤其是在她唱歌他吹笛子的时候,更不愿意有人破坏他们心有灵犀的交流。
因为他们还很单纯,所以都未能理解他们父母的担心。甚至在香椿的眼皮底下,他们无句无束地牵手走向河边,又沿河道遛到渡口,上了小小渡船,船头船尾相对而坐。梅子举头望明月,声音温柔似水:“距离产生美,这是朦胧诗追求的风格,音乐亦是如此。”
“今宵虽然是深秋之夜,但也可谓良辰美景,毫不逊色于春江花月夜。”柏榛质朴而善良的心也让月光抚摸了一下,一种柔情在心底油然而生,看一眼梅子,轻轻吹响了笛子。
梅子跟着轻轻地哼起了歌子。清脆的歌声,悠扬的笛音,让夜风儿渺渺茫茫地吹送到篱笆院子,仿佛经过水洗的纯净,月光的浸润,空气的过滤,听起来毫无杂质。西屋内,栀子倚在床头陶醉似的说:“听,梅子唱得多好,那笛子也动听,是柏榛吹的吧,一唱一和蛮有韵味呢。”
对面的床上,和衣睡觉的栋木腾地坐直身子,生气地说:“都深夜了,梅子竟然还和柏榛搅和在一块儿,不象话!”
栀子咳着责怪:“你说的,才不像话吧。咳——他俩,本来就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什么搅和不搅和,哪有这么说女儿的!”
栋木摇摇头:“你不懂,正因为从小玩到大,有感情,现在大了,就不能再在一起玩了,他们这个年纪,正是闹事的时候。”
“别看我们的女儿会写诗做文章,又是爱玩爱闹,其实她在感情上一点也不开窍,不是早熟的那种女孩,我相信她不会闹出有失体面的事来。”栀子又大声咳嗽,咳过喘着粗气继续说:
“至于柏榛,我更相信他,香椿教出来的孩子懂事呢。”
“不行!我得再叫梅子回来。”栋木一把扯开盖在身上的毛毯。
“我劝你别太紧张。”栀子拍拍肩膀:“如果他们有事,我扛着!”
“你惯着他们,以后会有你好看的,到那个时候后悔晚矣!”栋木告诫妻子一句,重新躺下去。
他的心里有了一种新的隐忧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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