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出栏了,留下一头做母猪。栋木和多子小夫妻俩每人一根毛竹枝条,赶着三头大肥猪走了七八里河滩路,到了镇上牲猪收购站。收购站是牲猪贩子两兄弟私营的,猪圈大得很,有大套间小套间,水泥地青砖墙可以圈住百来头猪。猪圈上有一座大磅秤。三头猪先赶进小套间里,然后一头一头的赶进笼子抬到大磅秤上,计数器的显示屏上就有数字显示出来了。称完了,栋木拾起树枝在地上列算式,边算式,边大声背着“一三得三、二三得六”的乘法口诀,多子从隔壁米店借来算盘拨弄着,木槿却是默默地心算,猪贩子兄弟俩很先进,每人一个小电子计算器,熟练地按了几下键。
双方梳对结果,厘毫不差。为兄的摸出一沓子钱数一遍,当弟的接过又数一遍才交给栋木,而且特别强调一句:“老叔,请你当面点清,出门概不负责。”
栋木点了又点,又递给木槿:“猪是你喂的,钱也归你。”
“爸,这些钱你拿着还账。”木槿甩手就走了,多子跺跺脚,懊恼地追上。
米店里有很多乡下来的人,都围着看电视,不时地发出阵阵笑声。还了算盘,多子和木槿也挤在门口上看,还跟着大笑。栋木见状,思索良久,说:“账莫急着还,先进城买台电视机回来热闹热闹。多子,你就去城里吧。”他将钱递给多子。木槿说:
“爸,拿还账的钱买电视机,那些好心借给你钱的人会不会有意见?”
“没关系,肖仕贵嘛你别看他是堂堂的紫竹镇副镇长,但有些地方上的人工作要靠我帮他开展,所以他也巴结我。”栋木拍着胸脯自傲地说。
木槿不作声了,因为她就是横加阻拦也不顶用,多子早已拔开人群风风火火冲向路边,那里正停着一辆进城的班车,而且随着一队乘客鱼贯而入。
多子买回电视了。消息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专百。人们都从田间地头收早工回来,一窝蜂涌向篱笆院子,一眼就看见了堂屋上首的矮桌上摆着一台黑白电视机,大家围上去指手划脚:“这么小,两个人看差不多。”说这话的是满根。
勇平也说:“巴掌大一块幕布,里头的人不过拇指大。”
“一块玻璃板而已,竟值七八百呐,往后盖房子莫想玻璃窗了!”大毛慨叹。
“这电视机值钱不在于这块玻璃,而是里面组装的那些精密而神奇的零件。”柏榛接上话茬:“没有那些零件的作用,这电视等于是破铜烂铁。”
“坐、坐、坐。”栋木找出家里大小凳子招呼着大家坐下,插上电源,拧开电视机旋扭,随着一声“刘海哥,你是我的夫罗嗬”一个穿古装的女子兀地出现在大家眼皮底下载歌载舞,吓得阿义女人手按在胸脯尖叫:“妈耶,吓死我了!”
勇平也叫跟着他妈尖喊:“乖乖!这块小玻璃板怎么够满堂屋的人看呀?人和电影里的一样大,真是有鬼了!”他不相信地环视一圈,问:“喂,同志们,你们都看得见?”
“看得见,看得见,别瞎操心,影响大家看电视。”坐在后面的水秀说:“你有能耐,倒告诉我这是哪出戏,以前在电影里看是看过,却不知道戏名。”
“这是花鼓戏《刘海戏金蟾》里的一段戏文。”梅子握着一份儿《湖南广播电视报》,站在电视机旁介绍:“等会儿播放香港电视连续剧《射雕英雄传》武打片,蛮好看的。”
“香港人唱的么?”阿义女人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香港人是外国人,勾鼻子蓝眼睛,怪模怪样的,不好看呢!”
“香港人多数是中国人,和我们一样啊!”梅子纠正。
“电影里的香港人就是勾鼻子蓝眼睛,我家勇林也这么说,他是省城里的大学生,就是比我农村里的高中生知道得多!”阿义女人口气骄横。
“香港本来就是中国的,清政府被迫割让给英国一百年,到1997年7月1日我们国家恢复行使主权,那时候香港回归,勾鼻子蓝眼睛就得走。”柏榛说得有条有理,又是从县城最高学府回来,他的话比较让人信服。尤其他旁边坐着的杏花,更是表现出心悦诚服,不时侧目看他,比看电视还专注。
勇平向来是很不服输于柏榛,自然不会就此罢休,他脑筋来个急转弯后,又顶嘴说:“你晓得英国人给不给?要是他们毁约呢!”
“不给,那只好动这个!”栋木晃晃拳头,怀里抱个蒲草团从后院走进来。
“不会动的!”一国两制,和平解决。”柏榛说:“我们国家国防地位已提高,英国也怕哩。等着吧,三年后定见分晓。”
“那不一定,英国是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勇平言辞激烈,好象搞辩论似的。
“莫争吵了,看电视吧。”阿义女人捂着耳朵:“国家大事要你们操空心么?”栋木挨着大毛坐下,仅几秒钟,又挺直身子立着说:
“我倒忘记了阿义最喜欢看花鼓戏。勇平,快去叫你爸来!”
“他自己晓得来的。”勇平甩甩齐肩长发,屁股往姑娘堆里挪一下。
“那不是他来了么?”阿义女人扭过粗脖子:“阿义,演花鼓戏了,快点呀!”
“叫栋木别开演,等我一下。”沙沙哑哑的声音还在篙门外。“撒泡尿就来。”
“又不是放电影,有家电视台要开演,哪个管得了,你以为你还是谁呀?”栋木好笑地。
大毛跟着挖苦:“阿义,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也好!”顿时哄堂大笑。
笑归笑,栋木待人的礼数还是周到,迎出堂屋,搬着自己屁股下的蒲草团给了阿义,进到厨房见多子蹲在门槛边闷闷不乐地扒着饭,责怪说:“电视买回来了,你反倒不高兴了?”
多子后悔地:“吵死了!脚都站痉了还找不到凳子坐,你只差没把家里的几张床抬出来给他们坐,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买,凭什么我出钱让他们乐呀。”
栋木瞪着眼睛:“多子,你怎么这样说话?人家来我们这儿看电视是客人,一定要以礼相待。你老是这样爱理不理的态度,成天打小算盘,说话没遮没挡,不注意分寸,早晚都得坏事。”
“你人缘好,威信高,照样成就不了大事。”多子嘟嚷着:“连个村支书都当不着。”
栋木似乎没有听见儿子说什么,他在灶口柴禾堆里找着个大树墩又出去了。一出门迎面碰上赶来看电视的阿棠,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电视在他们眼里算不上什么稀奇了,无需要语言的挑逗,却很有默契地趁着暗淡下来的夜色,一前一后走出了篱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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