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天龙表面上哑然黙认，心中却是暗暗冷笑。你周子敬也好，贺铮也罢，不要高兴得太早，别以为名正言顺就能够全盘接管中纺，老子早给你们设下了“华容道”，还是那句老话，咱们骑驴看账本——走着瞧！
周子敬吁了一口气，然后继续道：“第三个议题就是关于清产核资和企业改制的事情，局里方面仍由老齐具体负责，企业方面由欧阳倩同志具体负责，两方面的协调由老贺总负责，老郑可以参与意见。”
郑天龙冷冷一笑：“他们两口子开起夫妻店了。”
“这是严肃场合，请你老郑注意分寸。”周子敬沉下脸，“欧阳倩同志是财务方面的专家，搞清产核资缺之不可，这样的安排理所应当嘛。”
郑天龙无言以对。
周子敬喝了一口茶水，面向众人问：“上述三项议题，大家有无异议。”
众人都表示认可，只有郑天龙不否不认。
周子敬一锤定音：“议题通过，下午我要在全体中层干部会上宣布。”
郑天龙揶揄地恭维：“你周局长真是矫枉过正呀，令人佩服。”
周子敬哈哈一笑：“你老郑言不由衷嘛。”
“不敢。”郑天龙耿耿不服。
周子敬撇开郑天龙，转向贺铮问：“你老贺是识途老马，对当前的工作有何想法呀？”
“目前的当务之急必须要办两件事情。”贺铮吸着烟，心中早有预案：“第一、要给收入低的职工长工资，最其码要达到本市最低工资标准，同时还要恢复每天八小时工作制，我们的企业不能违反劳动法。”
周子敬点点头：“第二呢？”
贺铮瞥了郑天龙一眼：“第二件事情更重要，必须马上断绝同郑天虎的业务往来，恢复自主经营的销售渠道。”
周子敬询问郑天龙：“老郑，你的意见呢？”
郑天龙沉着脸：“第一件事情可行，第二件事情就不那么容易了。”
“有什么不容易？”贺铮问。
郑天龙似乎理直气壮：“两个企业之间是签过合同的，我们不能单方面违约。”
贺铮冷冷一笑：“违约又有何妨，郑天虎可以去法院起诉呀。”
周子敬劝阻：“老贺，不能意气用事，要客观对待嘛。”
“你老周放宽心，他郑天虎不敢打这场官司。”贺铮胸有成竹。
“此话怎讲？”周子敬不解。
齐伟笑着替贺铮解答：“老贺已经算计透了，这样的合同属于恶意垄断性质，本身就是违反合同法，如果对方敢于起诉，不但赢不了官司，弄不好还会惹来司法追究。”
周子敬释然大笑：“你们二位不愧是搞企业的专家，老谋深算呵。”
郑天龙仍不死心：“难道你老贺还要重搞销售回扣么？”
贺铮直面回答：“销售回扣是要搞，但不是像过去那样自作主张。我已经打了报告，周局长也签字批复了，而且还报市纪委备了案，现在是师出有名了。”
周子敬补充：“销售回扣不是洪水猛兽，我们搞市场经济就要遵循市场经济的规则，不能因噎废食。关键是要严格控制，要建立相应的财务制度，要在企业管理层透明化，要专项列支，也要重点审计。”
郑天龙再无抗拒的理由，像泄了气的皮球沮丧地垂下头。
周子敬又一次拍板敲定：“这两件事情也确定成立，由老贺负责具体实施。”
众人都露出欣慰的笑容，只有郑天龙表现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周子敬看看手表，总结道：“中纺当前的工作重心是两个方面，一方面要扭转经营不景气的现状，另一方面要加快清产核资和企业改制的进程，要两条腿齐步走，相辅相成。”
众人点头接受，只有郑天龙置若罔闻。
会议快要结束，突然，会议室的门被砰然推开，韩市长脸色威严地大步闯了进来，身后紧跟着亦步亦趋的田秘书。
众人大惊，只有郑天龙喜出望外。
周子敬慌忙起身相迎：“韩市长，您大驾光临，又给我们一个突然的惊喜呵。”
“啥子惊喜嘛。”韩市长大刺刺地摆摆手，“我是路过这里，得知贺铮同志今天走马上任，特意进来凑凑热闹。”
郑天龙被韩市长的突然出现感动得像受苦的孩儿见了娘，心里充满着委屈也涌动着温暖，居然声音有些咽涩：“韩市长，您可真是大菩萨呵！”
韩市长刻意表示宽慰：“天龙同志，沉住气嘛。”
众人都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韩市长转身握住贺铮的手：“贺铮同志，这些年委屈你了。”
贺铮克制自己强作镇定：“谢谢韩市长。”
郑天龙殷勤地亲自给韩市长端来茶水，递上香烟。
韩市长首先坐定，然后示意大家坐下：“你们继续开会嘛，我旁听。”
周子敬笑着说：“我们上午的内容已经完成，准备下午召开全体中层干部会，传达一下组织任命和相关决定。”
“你们都有些啥子决定呀？”韩市长吸着烟问。
周子敬不敢怠慢，如实地将刚才的议题一一进行了汇报。
韩市长大口吞吸着香烟，脸色阴沉：“对于你们的决定，我不便过多干预。但是，我要强调一点，天龙同志依然是企业的一把手，还要对企业的全面工作负起责任嘛。贺铮同志尽管挂个副局长，也多了‘常务’两个字，毕竟还是企业的副职嘛，要全力维护一把手的核心位置。”
众人沉默，表情凝重。
郑天龙有了韩市长的撑腰，脸上现出几分得意之色。
韩市长继续说：“还有，你们要搞自主经营，意愿是好的。但是，我们还是要面对现实。你们在市纪委备了个案，要搞什么销售回扣，这个我是不赞同的，好说不好听嘛。另外，我们搞企业要讲信用，不能随随便便就撕毁合同。”
众人愈发表情沉重，郑天龙却是挺直了腰杆。
贺铮忍不住：“韩市长，一个企业不能自主经营，就无法确保经济效益。况且，我们这么大的国营企业却要受制于一个私营企业的垄断，还有人际关系的因素，同样是好说不好听呵。”
韩市长摇摇头：“你这个贺铮同志还是传统观念，企业法人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嘛，不要再摆国营老大的派头。从根本上说，现在是过渡时期，一旦完成了企业改制，目前存在的矛盾和问题统统迎刃而解，政府卸下包袱，企业获得自主，像我们这些市长、局长就再也无权行政干预了。”
贺铮还要争辩，却被周子敬制止住了。
“韩市长的指示高屋见瓴，我们要领会精神，从宏观意义上去理解执行。”周子敬解说得十分圆滑，既不表示实际接受，又在表面上给足了尊敬，令人无可挑剔。
贺铮心领神会，马上缄口不语。
韩市长颐指气使：“再有就是改制的事情，你们要加快进度，不要婆婆妈妈的搞过程，快刀斩乱麻嘛！”
“请韩市长放心，我们一定加快工作步骤。”周子敬态度认真。
韩市长捻灭了手中的香烟：“我最后还要告诫你们，任何人也不要再纠缠历史上的恩恩怨怨，要团结一致向前看，相逢一笑泯恩仇嘛。”
众人听之任之，只有郑天龙连连点头。
“好了，不多讲了。”韩市长扭脸问郑天龙，“中午有啥子安排呀？”
郑天龙回答：“周局长指示，就在食堂搞工作餐，吃面条。”
“你这个子敬同志，太刻板了。”韩市长嗔怪，“贺铮同志第一天走马上任，总要搞个接风酒嘛。”
周子敬笑着解释：“下午还要开中层干部会，中午只能抓紧时间填饱肚皮。”
“啥子会那么重要？晚一天开就不成么？”韩市长又借题发挥，“关键是我们这些领导干部要统一思想，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贺铮也慌忙推辞：“韩市长，不要再为我搞什么排场了。”
“该搞还是要搞嘛。”韩市长不容分说，“岳书记搞的那个酒会，我有事情没能参加，今天给你补上。咱们去金冠大酒店，搞个好一些的名堂，我请客！”
周子敬心中明白，韩市长今天完全是专程而来，一方面要施加强权压力，给郑天龙撑腰打气；另一方面也是要恩威并举，意图缓和目前的对立态势。看来，依然不能硬抗，还得采取顺水推舟的策略，与之虚以委蛇。
“韩市长盛情难却，我们恭敬不如从命。”周子敬用眼神示意贺铮等人：“计划改变，我们明天上午再开中层干部会。今天嘛，我们都沾贺铮同志的光，跟着韩市长去金冠大酒店，吃大餐！”
“要得嘛。”韩市长站起身，高兴地挥挥手：“全体都去，随我出发。”
言罢，韩市长迈开大步，气派十足地率先走了出去。
郑天龙和田秘书紧随其后，也快步走出会议室。
“老周，这……？”贺铮非常不情愿。
周子敬小声说：“他是市长，我们不能硬抗。反正是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吃饱喝足之后，我们该怎么干还怎么干！”
众人领会，窃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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