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丽梅一早就被嘈杂声吵醒,偷偷从猫眼里望出去,有几个身材矮小瘦削的男人正从曲阳家里搬出家具杂物来,时不时吆喝着什么,很浓的贵州口音。
稍后,曲阳走出门来,手里抱着一盆龟背竹。
马丽梅大感意外,拉开门,正要询问,曲阳却一低头,从马丽梅面前走过去,脚步急促,有隐约的酒味在没有他的空气中盘旋。
曲阳搬家了。
在办公室见着时,曲阳视马丽梅若路人,一句话也没有。
马丽梅想不出究竟如何得罪了他,纳闷,还有莫名其妙。
让她真正揪心的是妇科病,吃了几天药,用了外用洗剂,也不知是否痊愈。到了复诊的日子,她从早晨就开始忐忑,和阴沉的天气不谋而合。
下午两节课完,马丽梅对刘忆红说家里有事想早点下班,刘忆红二话没说,痛快地放她走。
马丽梅最怕撞见周雅兰,偏偏狭路相逢,她正要解释,周雅兰表情严肃地摆摆手,“你走吧,你的事我知道。”
城市里到处拆迁,到处有工程,路,桥,便道,公园,排水管道……好像哪儿哪儿都不合适了,都需要修整,因此越发拥堵。下午四点半就进入了交通高峰,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路口,都是车水马龙水泄不通,像血栓一样死死地横亘在生命线,于是这个北方小城偏瘫了。
约定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马丽梅还在路上,她给井田的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对方不愠不火地说:“我等着你。”
好不容易捱到站,大雨不期而至。
城市在漫长的春季持续干旱,没有落一滴雨,在这个最不适宜下雨的傍晚,却带着很响的雷声倾盆而下,
从公交车站到井田的办公室,短短十分钟,马丽梅被浇了个透心凉,她以一副狼狈不堪的形象敲开门时,海带一样的头发不停地往下滴水。
井田略感惊愕,看到马丽梅瑟瑟发抖,立刻打开空调,又从橱柜里取出一块毛巾递过来,外面还罩着玻璃纸,新的。
马丽梅响亮地连着打了三个喷嚏,用毛巾使劲擦头发和脸,屋里渐渐被暖风烘热,她还是感到冷。
井田去了两分钟又回来,手里托着一套蓝白条的病服,“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先换上这个,要不然很容易感冒。放心,都是高温消过毒的,绝对干净。”
马丽梅怔了一下,井田温和地笑着,“换上吧,感冒是小事,被怀疑是HN1型流感就很麻烦。”
说完,打开门出去,留给马丽梅充足的时间和空间来收拾自己。
马丽梅迅速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消毒水味道很浓的病号服极其干爽温暖,僵直冰冷的手腕立刻有了暖意,她用毛巾边擦头发,边打开门。
井田背对着门站着,楼道里一片昏暗,若有若无的香烟味道飘过来,听见门响,井田回身掐灭烟头,顺手丢进垃圾桶。
“好多了吧?”
马丽梅点点头,把手指轻轻插入头发里,慢慢捋顺那些缠绕在一起的发丝。
井田递过来一杯白开水,热的,“你喝完它,然后再去做个检查。”
这家医院24小时应诊,但在这个大雨滂沱的傍晚,冷清是可以被预料的,值班的小护士单臂支着下巴倚在办公桌上不停地打盹,像个磕头虫。
马丽梅轻轻咳嗽一声,把那姑娘从迷梦中惊醒,她习惯性地一只手去扶正护士帽,一只手把滑下来的眼睛向上推,一脸的困倦。
她看看化验单,无奈地告诉马丽梅值班医生被大雨耽搁在外面,无法做检查。
井田忽然出现,像对小护士说,又好像是在安慰马丽梅,“我来吧。”
在检查室深处的诊床上,明晃晃的白炽灯下,马丽梅又一次面对陌生的男性分开自己的双腿,洞开身为女性的最大秘密,而这个男人不是她的丈夫,不是她的情人,是一个对她身体完全陌生却必须掌握详情的医生。她的行为,不是在荷尔蒙催动下,不是由于爱,不是为了原欲,而是丑陋和残破的展览,这一切不可思议却又清清楚楚必须发生的,实在是女性的灾难,文明带来的一个愚不可及的荒唐玩笑。
除了深刻的屈辱感,还有恐惧,马丽梅浑身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
上次是个女医生,马丽梅半仰着,偷看到她戴上医疗手套,举着一个鸭嘴形状的器械站在自己两腿之间,突然插进来,又冷又疼,被处置被侵犯的感觉恍若遭受蹂躏,让马丽梅很不舒服。
她闭上眼睛,默默等待那一下,又忍不住悄悄从睫毛缝隙里观察井田。她看到井田先把那个无比丑陋的鸭嘴器械放进热水盆里,等了一分钟,才重新拿起来,来到马丽梅身边。
“你放松点,不要害怕。”
井田说着话,已经置入器械,温热的一触,不像上次那样生硬疼痛。紧接着,马丽梅的身体内部被轻轻一触,器械旋即被拿去,彻底的松弛。
“你可以起来了,去我办公室等一下。”井田背对马丽梅,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载玻片放到纤维镜下。
功夫不大,井田回来,说检查结果呈阴性。
“那就是好了?”
“还不能这么说,等例假之后再来检查,连续三次阴性,才算治愈。”
马丽梅略感失望,点点头,“那下次再见,谢谢大夫,我先走了。”
井田不在的时候,马丽梅已经脱掉病号服,重新穿上自己的外套,因为还没有干透,那黑色显得比实际上更深,好像被泼了浓淡不均的墨汁。
“你走不了。”
井田站在窗边,抱起肩膀说道,他有那种热带丛林乔木似的的葳蕤潮湿的声音,充斥着高浓度的氧离子,一时之间让马丽梅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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