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常的生活并不因为和谁擦肩就会有所改变，又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周末。
马丽梅在洗完脸后，对镜子里的自己依旧无比失望，发了一分钟的呆，被电话铃惊醒。
马长海打来电话，语气烦躁，要女儿马上来。
赵亚茹坐在沙发上，脑袋低垂，深深埋在两腿间，肩胛骨高高耸起，周遭笼罩着一层腐烂气息。
马长海看到女儿进门，立刻抱怨，“你妈越来越不讲理了，什么都顺着她的心，还不满意，到底想干什么？”
马丽梅盯着父亲，声音是轻描淡写，“你也不是肯吃亏的人，别说了。”
马长海在女儿面前撞了一鼻子灰，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立刻摔门出去。
马丽梅叹口气，坐在赵亚茹身边，伸出手臂揽住妈妈的肩膀，让她靠在沙发背上。
“坐一坐，要换个姿势。”
赵亚茹眼里有泪，紧紧噙着不肯掉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儿，欲言又止。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遇事克制情绪，不要生气，对身体不好，你都不肯听。”
马丽梅像母亲数落女儿那样唠叨，赵亚茹叹口气，说：“我这个礼拜又瘦了一斤。”
体重是癌症病人一项重要的身体指标，没人比他们更害怕消瘦。马丽梅也最怕听妈妈说到“瘦”这个字。她被母亲的悲观触动得有些心酸，嘴上却佯装无事，笑着说：“做化疗，影响胃口，肯定要瘦一点的，大家都是这样的。你的脸色很好呀，再坚持一下，等做完了，马上就会胖起来。”
茶几上倒扣着一本翻开的书——《战胜癌症》，还有一本摊开的笔记本，赵亚茹的老花镜搁在上边。
“我现在每天都看这本书，你说得对，我要先接受癌症这个事实，才能战胜它。”
马丽梅抱着妈妈的肩头，轻轻摇晃，“这就叫崩溃疗法，我小时候最怕狗，舅舅养着一条狼青，你常常让我一个人去他们家，那时候挺恨你的……”
突然有人敲门，是张国庆的老婆祝美丽。她那张浸着油光的肥脸又堆着惯常的微笑，声调很高地嚷，“哎呀，丽梅也在啊？嫂子，我大哥忘了拿药！”
赵亚茹一反常态，没有搭腔，为了掩饰这刻意的冷落，马丽梅叫了一声“婶儿”。
祝美丽并不在意赵亚茹的态度，拔脚就往卧室走，马丽梅几步赶上去，“我来拿，你等会。”
祝美丽走后，赵亚茹的脸色突变，眉头拧成一疙瘩，使劲地摁着电视遥控器按钮，却选不中一个能让她视线停留五秒钟的频道。
“怎么了，妈？”
“没事。”
“没事干嘛不高兴啊？”
“我哪有不高兴？你说你一天到晚没事瞎猜什么？整天盯着我，看我不顺眼是吗？我还没顾上问你呢，少川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说回来看看，也不说来看看我，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闹别扭当日子过呢？还有完没完？”
赵亚茹的一连串发问像散弹枪似的，打得马丽梅呆若木鸡，想说话，张不开嘴，泪却一个劲往上涌。
赵亚茹看女儿缄口不言，更加气愤，“我知道，你们都把我当废人，我身体有病，脑子也不好使了？你们什么都不跟我说！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人吗？”
“我和少川挺好的，他就是工作忙，回来不方便，每天都打电话回来。”
“你不用骗我，我还没有老年痴呆。你要是和少川过不下去，就要了我的命了！”
“妈，我们俩现在……是有点问题，但不至于离婚，就是他想，我也不肯，这点把握我有。”
赵亚茹流下眼泪，“闺女，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马丽梅佯作笑颜，“妈，我哪里苦啊？谁家还不闹点别扭，不要胡思乱想啦！回头等你身体好起来，我就给你生个白白胖胖的外孙子，你说什么也得帮我看着。”
赵亚茹被憧憬的美好逗乐，“也不知道你是心大，还是没心没肺……就算有了孩子，也是你婆婆的事，轮得到我看吗？”
“就要你看，就要你看！”
午饭时，马丽梅一下子就发现了异样，赵亚茹吞咽食物又变得艰难，一碗皮蛋瘦肉粥，一小块发面饼，赵亚茹需要拿出蚂蚁啃大树的劲头，吃得满头是汗。
马丽梅心里“咯噔”一下，有不祥的预感。
赵亚茹看女儿的表情，立刻端着饭碗侧过身去，十分不情愿地躲避着马丽梅的视线，唯唯诺诺，怯生生地，好像在做一件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终于把最后一口送进嘴里，赵亚茹才说：“我以后吃饭时，你别看，我紧张……”
刚说到这儿，赵亚茹喉咙里发出一串浑浊的闷响，旋即呕出一口刚咽下的粥，紧接着咳嗽不止，涕泪俱下。
“卡住了……”
赵亚茹被噎得直翻白眼，
马丽梅拍着妈妈的背，又给妈妈灌了一口水，水竟然也下不去，肉做的食物通道，完全堵死。
赵亚茹使劲地咳，呕出的唾液里带上了血丝，马丽梅连忙制止。
赵亚茹完全失去了耐性，只歇了几口气，又开始努力地咳嗽，咳几声，再喝口水试试，终于绝望地将杯子狠狠摔在地上。
“妈，咱去医院。”
马丽梅取过妈妈的外套，给赵亚茹套上，戴好帽子，感到赵亚茹脚下发飘，索性背起妈妈来到路口，打辆车，直奔医院。
今天不是高主任坐诊的时间，马丽梅不知道他在哪里，但直觉告诉她，她必须找到高主任，把妈妈安顿在病人休息区，嘱咐她几句，拔腿就往医院后面的住院部大楼跑，好容易挤进电梯。
16层胸心科护士站正巧有个医生在，他告诉马丽梅，高主任现在还没有下手术台。
马丽梅又跑到4楼手术室等，十五分钟后，高主任被一帮年轻人簇拥着出来，马丽梅冲上去，挡住他们的去路，“我妈被食物卡住了！”
有人应声答道：“去挂内镜科的急诊，取出异物。”
“不，我想让高主任亲自看看。”
马丽梅坚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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