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王姑娘，是在高二暑假的补课。由于泰坦人的大个子，我被安排到最后一座，那时球状物体在黑板上画一片茂密的棕榈树，我努力把把支着下巴的手臂往上顶，伸长脖子去理解，却发现窗边第二桌，一个中短发的女生，白色背影连同头发在风里飘洒，不同侧面望去都有变换，很是美丽。第二天，班主任根据课堂上脖子长短断定了我的好学，把我调到了第一座，塞在了王姑娘的跟前，我的心跳个不停，从此再没正眼地看过她。因此我也没法向你描绘她的相貌，只听人说她长得挺可爱，那么合起来，她应该就是个可爱的中短发女生。“雨伞事件”过后，我对她的一举一动格外地注意，每有作为，都可能对我们整个人类构成威胁。幸运的是，她并不爱动，常常几节课就一个姿势，静悄悄地没有变更。是《中学生日常行为规范》里提到的“笔直”。
我虽然说不出我的困惑是什么，但我察觉它与王姑娘和那把雨伞有关，它们都若隐若现在这个生锈的年代里，与我亲密又分离。从那天起，我就更加关注这个人。
今天天气晴朗，上午早操结束后，教室里死一样的寂静，阳光洒进教室，把四周照得暖洋洋。上午的课只有我和王姑娘两个人来上，听说有人要趁半夜将宿舍楼外的麦田改建高楼，女生们成立了稽查队，半夜与他们对抗，白天就要赖床。唯一没参与这件事的是王姑娘，所以她起得很早。我一直想问她那伞的事，她却不给我机会，因为她一直在朝我的后脑吹气，使我没办法转身。
事情是这样的：她烦死地理课了。
铃声响起后，球状物体走进教室，见只有两人，就免去了喊“上课，起立”等细琐，像往常一样，他丢了地理书，撩起上衣，从水缸样的裤腰间抽出一本历史书，直奔历史课。最近他停止了他的高力士的故事，因为，学校发生了一件更了不起的事，那便是“公办教师分流”，这意味着大部分的教师要被流放到乡下，谁也不愿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
球状物体是第一个察觉这种恐惧的人，肥胖使他以貌似马步姿势蹲立在讲台之上，经常，他把两只裤脚拉到大股上，摊开手对我们说：“自己读吧，你们看，地理书上有没有一个生字？”
“没有。”我们说。
“恩，你们完全看懂了。那么的，我还说什么？一旦变成私立，我就要去乡下，这是我的曾曾曾曾祖父不愿意看到的，我的儿子当当，本来早餐是吃一元的糯米团，现在就要改吃5角了，5角钱能买什么？还有玩具呢？”
公办教师分流给他造成的影响很大，用他的话说，最近他几乎不像他了，一个地理老师竟来这儿上地理课！
“分流就像构造地震一样蓄谋已久，从中古时代起就是个骗局，你们想，翼龙A不把蛋搁在地上做诱饵，能吞了翼龙B？恩，这个道理，我总觉得很类似我们的现状，我本来也算个公办教师吧？在一中教的好好的，就来了这么一个人，以高薪为由，把我叫到这里来，结果工资并没有高多少，不到两个月，又说要彻底私立，搞什么教师分流！我能被列人分流的行列吗？我犯了什么错？至少在教学上，我就从来没讲错过一道地理题目！”
他说得很对，因为他从来没讲过一道地理题目。翼龙A与B的之间发生的事是否属实，我无从考证，但我觉得，当时天地一定是一片浑沌，阳光里渗着打碎的生鸡蛋的味道，满地的蕨类植物清脆可爱，谁也不与谁攀比，我以蛋白质分子的形态存在着，在细胞中辨认不出性别，以嘴与肛门同时感应并容纳智慧，那时的空气中一定也充满了我的困惑，或许还也渗了些生蛋黄的味道。
之前学校教工秘密成立了“反对分流罢课特别小组”，球状物体担任组长，他常说，人是不经吓的，尤其是坏人，所以他要坚决要用武力反抗林校长，可惜其他组员主张“非暴力不合作”，要求贯彻他最初的跨学科教学，用温柔方式导致我们期末成绩各科全部得鸭蛋。
这表明球状物体在吓人之前就先被吓到了，所以谁是坏人我根本分不清，也没兴趣区分，甚至连得鸭蛋也无要紧。我只是觉得，在那些日子里，他的身后有一个美丽的苹果园，那里只能容他，却不适合任何其他人。
王姑娘疲倦地看着球状物体，大概是在为下面的课积蓄能量。下面两节是语文课，那是她欢喜的，那时老师会说，月如钩，小金钩什么的，王姑娘会说它是指代实物，我就面向着黑板，拍桌子大叫，怎么可以这样理解？它明明指代愁绪嘛！我喜爱这类争执，只要现在老师说一点与雨伞有关的事，我就可以借题发挥，抓住她打破沙锅问到底！可是他们却专挑没用的说。
看得出来，现在她还有的是时间熬，文科班的女生为了避免被与数字相关的学科老师的歧视，行动都是一致的，所以我常看不见王姑娘单独的身影，就连捡了钱，也要带一队人马来招领。如今女生们在宿舍睡觉，球状物体又不教书，给了她很大的空间去独立。她好象将被扛上台去批斗般焦虑，不停地叹气，清香扑到我的耳后，有一种麻麻的感觉。
球状物体见状，面露惊恐，忙问道。“不爱听了吗？”
“不，爱听。”王姑娘这样说，目光闪烁，仿佛不管她有什么表情，她总是爱听的。
于是球状物体继续抱怨，王姑娘继续叹气，我的耳朵继续麻麻。我在想，总得想办法让她开口与我说话呀，否则永远别想知道那伞的奥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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