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任何一个角度出发,王姑娘都没有十足欣赏我。这不算太糟,我本来就不打算从她那得到什么赞赏,这人天生没有太多情感。这算怎么回事呢?一个人特地来坐我身边,我们既不讨论作品,又不聊生活,这个粉丝是怎么当的?起初我是暗暗高兴的,我“被迫”了一回,她来坐我旁,就意味她举白旗弃城投降了,我们战斗眼看要结束!课间时,我与她零碎断续地参与“集体聊天”,偶尔甚至有正面的交锋,然而这样的喜悦只维持了一阵。我的心却被空虚占满,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开始暴躁,再沉默下去,它会走向痛苦的深渊。
其实不难开口,是谁先开口的问题。她曾与我去过果园,在那里的美好一天是多么地令人回忆!她只要提“果园”两个字,我一定与她讲上4节课!今天,她受不了这尴尬气氛,终于开口:“我给你出个智力题。”
我暗自窃喜,露出不耐烦的神情:“烦死了,什么智力题啊?”
“老虎用的是黑墨水,为什么写出来的是红字?”
“这个也想难我?你这人真有意思!老虎是色盲呗!”
“蠢蛋。”她说。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它就写了‘红’字。”
被骂了“蠢蛋”,放学后,我觉得自己像个蛋一样地飘荡,在路上滚动着,身边的一切都鲜艳了起来,风儿绕在耳边,我没有按山路回家,而想在山脚的湖边先漂流一阵,我走下麦田,安逸地躺在木筏上,腰间鹿皮裙映衬着水尽头的褐色远山,咖啡色的肌肤又淹没在水面山的倒影里,木筏似沉非沉,仿佛在行走,湖面上又看见它的踪迹,只有身后的几轮涟漪说明这一切并非静止的画面,我什么也懒得干,只是用两手枕着脑袋,回味哪个智力题,就像个神奇的舵手,几乎与湖光山色融为一体了。
朋友,我会不会错怪了她了呢?她以前对我冷漠,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与她沟通罢了。我现在是那么喜欢她!她就像一朵洁白无暇的云彩,牵引着我欢快的脚步,奔向这片清山绿水。这样清爽的日子里,我也许真该为她做件事,不一定要被迫,主动也能使觉得尊严饱满,生活幸福!
我在那湖中飘荡了一个下午,几乎忘了我的父亲交代的收租的事情。太阳下山,我急忙从湖水中跳了出来,赶到麦田尽头的农家,已经日落了。堇色的麦地里是丰收的粮垛,高到蝉儿们把它当树,栖在上头空旷地叫;地上铺满了圆圆的绣球花,铃兰盛开在其间,红绿相错。长久没有走人的小道上满是杂草,有些甚至高过了膝盖。
我坐上电梯,一直到了云端的顶层,上面的街道开满商铺,政治老师正蹲坐在他的塑料鞋店柜台前,吆喝着:“哪里找呀?这么好的凉鞋!‘啊友’凉鞋!全宇宙最好的凉鞋!”
在龙港这个商品经济爆炸的小镇,牧师收费布道,教师开店经商,已经成了惯例。老师们租了山脚的地,每年这个时候,我都得挨家收租。街的尽头是个旧书店,主人是一个叫大个子K的男子,他与他妈经营这书铺,是唯一没有兼职教书的人。这书店以网络小说居多,堆落在墙角,摆放整齐,像一座小山那么高。客人问他时,他头也不抬,怀里抱着一把电吉他,埋头在“崩崩”的弹。
整个七月,这个旧书铺就像是这个城市的烟囱。
“大个,名著,给我来五斤!”有人说。
“什么书?”他说。
“《远离尘嚣》。别吃我称头!”
“柜子底下,八成新,自己拿去!”
这时,他妈走来,敲着儿子那比桌子还宽的背说:“台风来了,先搭个布棚,免得书全被打湿。”
“搭什么!哪是台风天,明天才登陆呢!” 儿子说。
“你个懒鬼,你看看天哪,都黑云。”女人生气了。
“有雨才有鬼呢!”
“抱着你的破琴,生意还做不做?”
“你少管!”大个生气了。
“雷打死你这个死鬼!”
女人忿忿地说,自己去搭棚了,一时间大风刮起,棚角顾此失彼,薄一点书满天飞,洒落在街上,这女人手忙脚乱,指他儿子,嘴里骂着什么,在风里听不清楚。儿子就是一动不动,手指在拨动,眼睛像条死鱼一样盯着电脑。电吉他的线头接到了电脑的音响,整个屋子都轰隆隆的,有时也看书的人嫌吵,冲他叫:“别弹那破棉花!”
他朝那人弄出一个鄙视的手势,嘿嘿笑:“看你的书去吧!”
没过一会儿,乌云散开,天真的放晴了。他手指着QQ上的天气预报,上面画着一个大太阳,胜利似的哇哇笑:“娘的,这还能骗人?”
那女人嘴里骂着:“狗生的天”,独自闷闷地出去收拾布棚,不料被一跳绳子绊了脚,重重地摔到一堆书上,引来读书的人一阵欢笑。
她仿佛找到了反击的筹码了,指着自己的儿子骂:“你有脑没?把书堆门口,生意还做不做?”
儿子很不服气:“你脑泥?大白天搞什么布棚,现在又要拆!你脑在哪里吗?”
大伙哈哈笑。女人再也没法忍,红着脸一个起身,抓起《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冲到儿子面前,重重的挥到空中,要打下的趋势。
“我打!我打!”她像发了疯一样叫。
“你打下看!你打下看!”儿子叫嚣。
她最后还是没打,丢开书走了,嘴里狠狠地骂着难听的话,这场闹剧就结束了。后来女人从外面端来下午点心,又悄悄地把自己碗里的肉沫都拨到了儿子的碗里去,那表情又带了几分慈爱目光。
他们的事情总是深深地印在我脑海,他们过着与我不一样的生活,用与我不一样的说话方式在传递情绪与影响彼此。虽然每天都是简单的事,甚至平淡的故事每天都重复发生,在我看来却那么深刻。太阳已经慢慢下山,人们都回家去了,陈旧的家具上涂了最后一抹夕阳的光辉,我趁这个间隙,走上前去说:
“大个。”
“什么事?”
“收田租。”
“哦,您好!”他急忙起身。
他妈放下手中的豌豆篮,急忙走过了,说:“时间过的真快呀!您都长这么大啦!成绩怎么样?”
她又示意儿子进屋拿钱,我拦住他。
“不用了,我想在这买本书,我们交换好了。”
“您尽管说,市区买不到的,我们这里都有!”
我指着木架上方的一本黄褐色书皮的书,上面写的是D·H 劳伦斯,《恋爱中的女人》。我以前跟你讲过,我的梦想是作一名大作家,但目前为止,除了教科书,我没见过其它同样有名的书,因为我太忙了,“爱情故事”到现在还没写出来;况且我想过将来读的第一本书,应该是在一个幽雅的房间,墙壁与床头都是由一个精致的玻璃书柜砌成,是从阳台那边的木椅边上向这边延伸,有幽蓝与苹果花香为伴,玻璃窗内几只巨大海龟在密语,无聊时倒杯咖啡,躺在床上翻一翻。现在还太早。
“这本不行。”他说。
“为什么?”
“只有一本,真不卖,我自己要呢。”
他将田租塞进了我手心,示意我早点离开。我正要理论,那边又有人喊起来了:“喂,下册呢?”
“自己找去!”他不耐烦地应着。
那人说:“哈,你这人怎么做生意的?”
大个前去理论。
我见大好机会,就把田租丢回到柜台上,抓起那本书,飞快地跑走了。
“我诅咒你摔死!”他朝着麦田这边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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