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听说,在延安,有一半的军士都暗恋过小王同志,党校开学那天,许多同志列队完毕,当着主席和他们女兵营里各自的妻子的面,朝小王同志身上,雄壮地,整齐地吐口水,晚上回营后,一个个都垂头丧气,有些抽自己的嘴巴子,有些咬牙痛哭,又生怕人听见,只好一头埋进被窝里。那炸药朝小王同志落去的那一刻,许多人都愣在那里,结果是刘政委“咕”的一声窜起,折头回来,像只敏捷的小白鼠,最后被炸成了泥浆。
不知道小王同志会不会记恨李政委,因为他骂过她不上进,和破坏分子一起鬼混,这次又不打招呼,就抢走了她的“具有中国特色的死”。
后来我拜访小王同志时,也问到过此事。我终于到了王姑娘的家,那时她已经是青江市的市长了,是建国后第一批干部提拔中上去的,文革期间凭借良好口碑,一升再升,最后被提拔到了市长。那天傍晚,天下着鹅毛般的大雪,我带上礼品前去拜访她,说是礼品,其实是巷口买来的一坛腌萝卜干,听说她这人怪脾气,谁送东西就不让进门,我与她许多年不见,就当是看望老战友,带点下酒菜是合理的。
我一进门,老王同志就责备了。说老战友见面,提东西都难看,我说明里头装的啥,她就乐了,说自己好久没吃这些了,嘴巴正淡的很呢!她一如当年的热情大方。
我想看看老王同志到底在家中做什么?找了半天,才发现她就是在厨房里进进出出,端盘烧菜。
我回顾四周,想证明一下,是否依然像当然那样,影子满堂。
“你找什么呀?”
“你家人呢?”
“都在国外啊,欧洲!红海定居了。我要是不是舍不得青江的百姓,也在那了。”
喝下几杯以后,我们就无所不谈了。
“老同学,你说我们那时多苦?炮弹来了都没眨眼!现在的年轻人……..”
“态度决定一切,态度决定一切。”我附和说。
再谈到了生活,原来她的两个儿子正在外国留学,很快就要回国了,上头已经帮忙安排好工作了,这是组织的关心,而她的工作也顺利,这几年获得了许多奖状,都在屋里头挂着呢,还自学考上教育学硕士。
我实在为她高兴,我们都经历过患难,若不过点好日子,是对不起党的,我又要为喜悦而喜悦,这两年写作弄昏了头脑,情绪都开始有针对性,讨老婆时高兴了一回,做爸爸又高兴了一回,一种平和的喜悦却很难得。
我问她是否记恨过李政委,她一听,咯咯地笑了起来。这笑声十分迷人,十分熟悉,每当我走过田野,就不会不自觉想起,像一串风铃,我在高中语文作文里描绘过。
“你说傻不傻?谁让他那么干的?”
“你不知道?”我问。
“我哪知道!”
“张副主席呀!”我说。
老王同志惊讶地看着我,又明白我不会说谎,就催我说得明白些。
我从口袋里掏出三封发黄的信,都是从国外寄来的。解放后,张主席先是逃到台湾与香港,后来去了加拿大,就再没有他的消息。53年他托人带信给中共中央,表示想回来。刘少奇代表中共中央转告带信人:张国焘要回来也可以,但必须公开承认错误,并向中央交代他在叛变投敌期间的一切行为。
他不接受这些条件,回国的事就搁置起来。
一直到文化大革命后期,我个人收到了他的一封信,看来他在美国发了达,因为信封没有邮票,直接粘了100元的美金,我用它换取了100张等价的粮票,一直吃到了改革开放。事实上,他接受美国堪萨斯大学的邀请,写一本传记《我的回忆》,描绘了自己在中国共产党内18年的完整经历。得了不少稿费。
他在信里对我说:“在中国舞台上,我以往是个演员,现在仅是个观众。总希望能少看到些悲剧才好。”
可惜他看不到他的许多老同事们正为这次“大革命”遭殃。那次来信,是我最怀念他的时候。
后来,他又来了两次信,一次是唐山大地震后,他误以为我不小心掉到地壳的裂缝里了,就发了一封悼问书,表示伤感。可惜我既不是唐山人,地震发生时也不在唐山。另一次信是台湾与大陆首次解禁通航时收到的,他在信上说,他很想念小王同志,在延安时就想把她拉到地里,扒了她裤子,与她***,苦于当时的政治形势不妙,所以迟迟不说。
对于他所说的,我起初是不相信的,后来我到了灵溪高复,躺在屋顶的阁楼上,望着那台借来的破黑白电视机发光的屏幕,也许是卫星出轨或地心磁场混乱的缘故,它竟然突然跳出一个台来,主持人是个金头发的女人,说的是听不懂的鸟语,只用一个胸罩裹着全身,拿着一根黑色细棍指着一张地图,仿佛在报着拉斯维加斯跑马的名次,但是屏幕下方却出现一行大大的汉字,是一则寻人启示,上面说:本人于五十年前在多伦多央街,丢失了心中至爱一名,此人身高一米六,短发,貌美(太平洋彼岸之标准),走失时穿兰色格子衬衫,望有见者速与我联系。
我觉得这人真是他妈的糊涂蛋,竟然在北美洲的电视里大张旗鼓地寻找一个中国人!他说自己在纽约华尔街丢了她,我恐怕他已经昏了脑袋了!但是从那以后,我就相信了张主席是喜爱小王的,而且隐藏地极深。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这该是多么完美的一组“爱情”与“其它”组合,他如此和谐地穿梭其间!
“大概是他让李政委那么干的。”我说。
“早知道这样,那时就让我们俩一起死掉算了,哦?”王市长转头看我,哈哈笑。
“我看李政委的心里也没有不爽,大概他对你也有意思。”
“没正经!”
“你别不信,这是一个困惑的世界。”我摆手说。
可她究竟恨不恨,她竟始终没给我答案,她用呵呵接了我的话,我又用胡乱的思绪接了她的呵呵,随后谈的又很遥远了。原来很多困惑都是在不困惑的情形里,一应一答,便丢失了追问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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