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过了一个星期,大伙兴致阑珊,我都讲到没话讲。今天一切照旧,我蹲在地上,觉得自己该说点新鲜的,要不然小命不保。
“我当张国焘的勤务兵时,他是个生物学家。”我装出胸有成竹的慢理斯条。
还没讲两句,有人就打断了我,说:“你妈个纯扯蛋!”
“素质!”村支书拍着蒲扇,瞪着那人,说:“听他讲完!”
我很佩服村支书,他是这年代唯一讲素质的人,我才得以继续。
“有一回,他企图证明他一贯坚持的“黄土高原风成说”,出去考察,一连三日没有回来,急坏了守关的哨兵,按规定,受过批评的同志出关是要经过批准的,走时盖个章,回来注销又要一个章,哨兵才算尽了义务,到了第三日黄昏,他们拿着单子跑到问我:
“可怎么交代啊?汤姆,你给我找去,我请玉米棒你吃!老子豁出去了!”
“大漠黄沙,上哪找去?”我说。
“难是难,老子请客吃玉米棒还不成吗?”
“再等等吧。”
“等个屁,再等老子就要被枪毙了。”
说话间,我看见张国焘一瘸一拐地从门外走进来。
后来我才知道,他在途中遇到了一个姓蔡的党国军同行,与他大谈‘黄土高原地质混成说’。
“低海拔地区的生态系统受春季缺水影响大否?”蔡同志问。
“不大。”张国焘答。
“我们那里,母猪上树比例与公猪搞同性恋比例竟成反比!”蔡同志说。
“看看夏季的情况吧。”张国焘劝他。
村支书再听不下去了,站起来问我:“扯你妈的蛋,翻译成汉语!”
我说:“意思是:共产党放松些了吗?没有。我们那里,条件虽已成熟,但不可轻举妄动。那就等夏天的运动会吧!”
大伙乐呵呵。
我继续说:“他当时告诉我这个,我听不懂,但自那以后他再没有出去考察了,直到了第二年祭黄帝陵,他就跑了,所以科学家都是靠不住的,我们要打倒反动学术权威。”
到了最后我都不忘切题。
村支书觉得有道理,回屋睡觉了。
为了生存,回到黑屋后,我在脑中编了一大串类似的故事,完全可以出一本张生物学家的连续剧了。可惜没过多久,村子里放起了电影,老老小小的时间更好打发,没人再来听故事,我现今的待遇又不同了。
村支书严肃地说:“成天讲那些无聊故事,俗的代表就是你!用香港话说,你就是那个俗的楂fit人!”
他用香港脚跺我肚子,累了以后,才唤来了屋外的X个壮男,要把我拿去插秧。所谓插秧,就是X个男子把你从脚举起,倒插到水田里,妇女在岸上计时,就是数一百二十下,两分钟给换一回气,没死的再插,运气好的不被窒息死去,也不能高兴的早,夏季水中的一些怪虫繁盛,有时全家子沿着鼻孔进去,再把脑袋上的血吸干,先前有许多就这样被活活弄死。
六个大汉一用力,把我举到空中,往水田方向扛去。突然间采集到天空,应该是件值得快乐的事吧。以前每次苹果发芽,冠部撑破泥土,顶出一片全新的疏松,越过生命,令人不得不为之耳目一新,全身心在空气中懒散开来,沉醉在采集天空的自足,我就替它们高兴。现在天空离我更近了,感觉也越直观,像一床被子铺在我身上,我想蜷曲做睡眠姿势,却被迫不能弯曲,心灵却彻底开放了,我看见许多东西从我眼皮底上面掠过,来不及细数它们,就成了一段白色的记忆,我也似乎某种流体,与它们彼此呼应,没有声音。
经过麦田时,我又仿佛听见了那咯咯的笑声,清脆悦耳,久久没有散去,我突然觉得勇敢,闭上眼睛,做个深呼吸,任由要把我扛到哪去了。我想,李政委抱炸药时的那份无所谓然,也许也正是如此,他可能偷偷看过我与小王同志在田野里干那事,他可能觉得,那次连他自己也不能了解自己了。
那就这样吧,我想,反正活着有害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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