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没想过写这么一篇冗长的日记,由于一个学弟的缘故罢。那时大学将近毕业,因为忙于准备毕业论文,只好日夜坐在电脑前抓狂,这位学弟因为赶着考计算机一级,常在我电脑上练习打字,某天突然兴致勃发,打着打着就打出了一篇百来字的文章,读来很是上口,感动之余,他邀请了我们来一同欣赏,博得了不少的赞誉,那百来字就是这篇日记的开头,只有稍微改动;后来他考试结束,再也没来练习,也就忘了续写这事。我在写论文之余,闲来无事,就为它添了一点,又添了一点,最后竟罗嗦了一堆!至于这位学弟开了头,本来打算写什么,我是全然不知的。幸运的是,他的匆忙令这开头没带什么味,我随后添上也就不算变味。
总有一些人值得纪念的,哪怕刻意也好。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我借别人的开头为这个值得纪念的人写一点什么,也不是为我自己。倘若王姑娘的恋人或身边的朋友没帮她记录一点,那转眼青春一过,许多人会记不起她,包括她自己。就算别人有这么做,我想一个人在不同人心中的影像是大不相同的,我且留住从我这个角度的她的一些片段罢。
我这么说大概又虚伪起来了,难道我没求这些文字被别人看到?感觉不写自传的人多半更渴望在另一个角色里渲染自己,那种寄托更暴露浮夸的本性,我大概就是这种人了。心理学上说,人脑中有一个自我统合的概念,大意是说,人总是尝试把与自己有关的各方面统合起来,形成一个自己觉得协调一致的自我整体。我认为青春自身就是一种失衡,而我居然安然无恙的度过,大概就靠了这种反省的帮助了,许多时候,我的手段便是幻想,来强行拉扯王姑娘近我的生命,构成一种莫须有的从属,以塑造一个完美的自我形象,至少是在那个概念里是这样的。于是歌颂她,事实是在歌颂我自己,也刚好中了泰戈尔的“当我们极谦卑时,也几近于伟大”的诡异手法了。
我有这样恶劣秉性,也不是天生的没有来由,记得高中时,我的英语老师是一个卷毛的怪物,细长的个儿,弹一手好吉他,一个晴空如洗的下午,他直立在讲台桌前,指着窗外的天空:“阅读理解的错误题肢,大致两种:无中生有,夸大其辞。都是骗人的,你们一一排除出去,就可以找到那个对的了。至于这两点,你们做下笔记,它们是你们肚子里的蛀虫。”我赶紧双手捂着肚子,有一种恐惧,好象那里面有东西在蠕动,便深刻记住了,以致随后在一些场合乱套。
但这并不足以证明我的卑鄙,理由是我谈论的东西自身没有尊卑可言。高尔基说,所有人讲起自己的初恋,几乎都无夸耀的口气,讲的也不肮脏,却是活泼亲切而悲痛,所以我体会到这在说话人的一生中是一件顶好的事,在许多人一生中又似乎是唯一的一件好事。在《小希庇亚篇》中也看到苏格拉底为我辩解的折中:自觉为恶优于不自觉为恶,自觉说谎骗人比不自觉犯错为好。
谈到王姑娘是否真实,我想,如果我的妄想症还未好尽,真假就很难说。 在我看来,得妄想症的人不会总是不正常,也可能在某些片段里平静过,我又记不得自己是在平静还或不平静时写下这些,于是照样剩两种可能:一是真实,二是不真实。
且当王姑娘是真实的说吧:就算一样个人是真实的,也不能给所有人以真实的感觉。她把真实奉献给谁,我全然不知,有的只是传闻,传闻也有其归属,难以扯上我;她却把所有不真实的都留给我。即使这样,我还是感激的,因为一个人除了真实,剩下无非是不真实,我占有了她真实以外的全部,在这一层面上,我与她的恋人是对等的,并无谦卑,于是是幸福的。这幸福不仅仅停留在情绪范畴上,它还有十足的理论依据:我早时听闻,世界上有两种人最悲哀:一种是无法洞察事情的真相;另一种则是永远不能看到事情的假相。我坐下来回顾了一下从前,发现自己在能思索与犹豫的最初就误撞上第一种,以后便不敢再厚着脸皮又犯第二种了,因此,对于这些够不上真实的假象,不但看到,甚至看破了,就这样被排除在悲哀行列以外,所以也是幸福的。
王小波在《2015》中提过,艺术就是叵测。而艺术来源于生活,以此类推,生活更是叵测。叵测在清醒时可谓居心不良,当人迫切知道答案时,却又大奏了功效,我想我与王姑娘,大概就是这样的了。记得鲁迅先生说过:不测的威棱使人萎伤,不测的妙法使人希望。这话相当不假,萎伤与希望我都该有过。叵测有其精义,便是切忌发挥,否则就容易分明,淡了神秘,也不深远。我想,发挥兴许有其难度,而不发挥则只要故意即可,于是真的可以先作假的,有的可以先作无的。在这个度上,王姑娘是把握的很精准的,几乎在爱情里,所有贪求被爱却一直没打算靠近的人,都有这个天赋。它使生活莫名其妙,我便是在这莫名其妙中,与王姑娘在地球的两端并存了许久,直至那叵测非但没能最终将我疯狂,反而过分含蓄地模糊了自己。这样,我与王姑娘算是认识,除去少年时汹涌的暗恋情结,顶多是在咖啡馆里,她点一杯橙汁,我却乐意点一杯白开水,以示岁月磨人,我已沧桑的交情,如今几乎连她什么模样都记不清了。
我这么写,大概也是一种叵测。
还有一个可能:她不是真实的,是我妄想出来的。正如卡夫卡描绘他的生活一样,我的一生中也从未有过通过我自己而坚信生活的时候,我总是以一种回头看的态度看待我周围的事物,以致我总是这么想,这些事物曾经存在过,可现在它们却在消逝,我始终喜欢观察事物在我面前呈现以前,原来可能是什么样子,我仿佛做到了。那么就可以把这几年的事实联系上了,我根本没有在龙港二高就读过,也没有去过灵溪,温州等地方,据以前的医生透露,这几年我一直呆在家里调养,接受治疗,根本没出过家门,而那些高三(3)班、球状物体、温师院之类,更是可笑的谎话。张晓风有个作品叫《人环》,大概是解析了“许彦鹅笼”的故事,分不清类别,内容却很吸引人,说的是一人从肚子里吐出另一人,后者再吐第三人,依次类推。但规律是:这一位吐出下一位时,前一位要不是离开,要不是睡去,从属的两人多半是二人世界,自娱自乐,总之不能使三者都参与活动,大概是要避去情节混乱和观众疑问。王姑娘若真是我无端衍生的,恰巧证明我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精神贵族,全然把四周当空气,自己玩自己的,不愿多一人分享与评价,像许多人藏于心底的那部分。
我想,有妄想症的人并不都薄积厚发,若肢体感官都健全,是要既爱编织又同等爱表现的,否则可要憋坏。我是特渴望将它公开,又何妨呢?疯子貌似有无米之炊的才干,我又趁夜色偷偷摸摸坐在围墙上,告诉隔壁邻居:我要歌颂一位女性,善良,从容,纯洁,美丽,却是虚构。
真实只活跃于空洞与背叛里,纪念是为了更心安地忘却,那么无疑,纪念也是一种背叛。算我多叵测一回,让这段狂想在生命中自然褪色、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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