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一段幸福时光。
我觉得,世上最可悲的,莫过于一个人,却不孤单。
有时,我会想念我的弟弟,但睁开双眼,满天的温柔,令我如置身冰冷的夜空,常常。
沙滩渐渐有的夜色,随后一些接一些地进入休眠,海浪就清脆了,却有些凉意,月亮爬上来,照在我身后一片高高的松林地上,黑压压一片上方罩着一片银白,令一些松针都要发亮,末梢似乎要滴下乳白色的液体什么,很是好看。松树是一种奇怪的植物,白天和夜晚的形状很不同,白天笔直,夜色下就不那么忠厚,针叶无端炸开,趁黑乱窜,显的吓人;从那里,白天听不见的,如今也慢慢清晰了,昆虫的叫声种类繁多,只是我头枕大地,后脑勺埋进了沙里,更亲近了大海,那美妙就都被覆盖了。
我想这一点,至少金山行的董掌柜是赞同的。因为在他眼里,对于金山行,我是个多余,我本可以不在这里,或者不在这个世界,那样的话,事情就会变得简单,然而我却在了。董掌柜原是大渔人,先前长年奔波于南北贩卖纱纺为生,后来渐渐有了些家产,在江宁购置田地,开设工厂,配置机器,招募工人,开始产纱卖纱的生意,成了一个快乐的小资本家,后来江宁一带小作坊承受不住外国资本和国内官府压迫,纷纷倒闭去了,他也在其中,于是就回到了大渔湾。
之前,我们并不叫他董掌柜,而是叫他董先生,那时的金山行掌柜叫陈老二,也就是我的弟弟。我当时就是金山行的一个帮工,专门负责给船造舵,而董先生当时是店里的文书,也就是记账的。是张大帅的手下刘副官介绍来的,我当时不肯,因为我不爱见到生人,我弟弟却从来豪爽,店里正缺一个管账的,又是刘副官的交涉,一口答应了,刘副官见我不快活,也没示弱,说了,这位董先生来头也不小,与张大帅是远方亲戚,总要卖他面子!
于是董先生就这么呆下了,他整日衣装洁净,不多说废话,字迹清晰,如他的为人,有时他会讲些江宁那边的笑话,我们都爱听,觉得他这个人挺风趣。后来要抓乱党,他引路带 进一队大帅府的兵,冲进金山行,直着我弟弟的鼻子说:
“嘿,船全沉了,死了近百位军爷,一定是他的阴谋!抓住他!”
董先生就这样号召着,据他说,他亲眼看见陈老二命人用蛀了九分的旧板换新板,结果那三艘军船忍不住风浪打击,挂了。
大帅命人抓了我弟弟,由于董先生说的很有道理,金山行从此归他。
不出三天,大帅就赏了我弟弟一枪,因为乡里乡亲,他不忍心用刀,脑袋落下,身体分为两半,很不文明。
那时的董掌柜是快乐的,他很快讨一个小老婆,而正在他为如何处置我犯难时,偏偏是这个小女人同情了我,她说这样太惨,大爷就让他留在店里吧,反正一时半会儿这一带也找不到比他更专业的了。
董掌柜同意了,他认为若是陈老二,也许还有点可怕,他毕竟是个有才华的青年,没人能像他这样,二十出头就办了个船行!但陈老大很不相同,正日就知道埋头敲铁,不说一句,没多少情绪!留在店里也无妨。
董掌柜说对了,我就是没什么脾气,除了敲舵,别的什么都不会,他给我留了口饭吃,这是很好的。
我说:“包吃包住,工资最好不要少下去。”
他呵呵说:“可以可以,多劳多得,你要多多卖力!”
我也同意了,这没什么大不了,多劳多得,于是我比从前干的更卖力了。
但是有一点,总要提一提的:他杀了我弟弟,我就要把他杀死。这比多劳多得更明了,它在我脑海中,欢乐的盘绕、跳舞,多余却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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