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岛上遇到了两个人，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男人一头乱发，矮小粗壮，那天他在闹市中张贴广告，招募矿工。他看见我，以某种角度打量我，觉得我十分适合，但他却没有自己的立场，于是只朝自己使了个眼色，自己很快领会了他的意思，只是耸了耸肩上的枪，一动不动。以他单薄的身子，如果我自愿过去，他就很省力，如果要抓我，就要惹一身麻烦，毕竟那还是头写的就是“招募”。
女人十八九左右，穿梭在那沙滩上，不知在忙什么，只是从旅店到沙滩来来往往，每一次手中都拿着一点什么东西，我看不清楚，但是后来沙滩的正面上竟然，慢慢呈现出了一个戏台一样的东西，在夕阳里伫立着，没过多久，船夫们也上了岸，把船上的东西纷纷往那戏台上搬，没过多久，那本来破旧的竹板戏台变得五颜六色，彩绸在海风中飞舞。
矮个男人在码头上，并看不到这种景象，因为人群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只有看天，天空没什么好看，那里飘满了各种酒馆的招牌，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渴了，等到完成任务，就该去喝一杯。可是一个人喝酒又有点无聊，于是他在对街朝我招手，示意他下班后，我陪他去一趟酒楼，还打了手势表示他买单。我们喝了几杯，他就向我唠叨军队里的事，后来再向我描绘矿场的生活，我对军人不打仗而去管理矿场的事情很惊讶，但我对他将的故事整体不感兴趣，所以不愿追究。我与他开展了批评与自我批评，他说他总是猜不透战友的心思，有时候与他们一起笑，却不知道在笑什么，然而不笑又证明自己不属于那个群体，会有更多的孤单。他说他从来不对自己的战友说脏话，因为他不要虚的一套。比如说“×你妈”，他宁可直接去×他妈，事后再告之这件事，再与他来个决战，也不要在大庭广众下与他争什么口舌之快，所以他常选择的沉默，是由于不屑，而不是怯懦。我对他说，我分不清敌人与自己人，更分不清好人与坏人，感觉自己太迷茫了，像一只从高空落下的皮球，在地上反弹着，却不知道要去哪里。
女人为了这个新搭好的舞台几乎欣喜若狂，举着手中的红色丝绢，白色的连衣裙分成两截，竖直部分从颈部到腰的上方，呈一个倒立的梯形，像米店里的铁漏，散开部分像一朵莲花，从部分蔓延到了膝盖，偶尔在海风中单边吹起，整个倾向一面；膝盖以下的一对雪白的长袜，舞鞋通体是黑色，鞋面上印着翠绿，前端两朵映红布花，此刻仿佛两个精灵的翅膀，托着她在空中旋转飞翔；那女人的身段也仿佛是神仙造的，她不长也不短，不胖也不瘦，那么得体，那么迷人。舞台的后方摆着一台留声机，不久前有个男子往上面放了唱片，音符在海面上跳跃，一直飘到岸上来，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好的景象。
矮个男人擦着手中的枪，渐渐有了醉意，但对于一个有心忏悔的人，他的罪恶是永远不够的，临睡前，他仍然不忘一手抓我，一手拍着桌子的叫：“每次我都想杀个人，可操他妈的妈，一举起枪老子的手就发抖，是个大孬，可是他妈的妈，我为什么要杀个人呢？”。我听屋顶边的榕树上有知了在叫，短暂急促，像是在羡慕夏日里的好酒，他已经睡着，甚至忘了自我介绍，手中捏的几个银元大概是我兑现“请客”的诺言，但是我却想为这次离奇的相遇来些神秘，不愿叫醒他，自己掏出钱来结了帐，再摆出常来的模样，往嘴里丢花生米，远远听着福建人说书。
我在岸上痴迷了近两个时辰，后来身边聚集了好些人，纷纷喝彩，几乎要把我挤到了海滩下。女人为了博得更多叫喊，干脆用脚尖走起路来，甚至在那上面旋转，我都担心她回折坏了脚趾，可她却怡然自得，径自昂首挺胸跟着音乐漂浮。她不朝任何人微笑，却始终保持一张笑脸，像音符的清高，人能在其间读到自己的快乐与伤感，但不能描绘它本来的形状。
这个女人与那个男人，在一天中的不同的角度与时间里，它们都与我有关，但不可能同时发生，除非它们仿佛了解我的分裂的脾气。我会不会因为这样而对这个岛产生依赖，爱上这个地方呢？我的同事把车丢到一边，说：“如果她等一下要卖狗皮膏药，或发爱国传单什么的，老子非冲过去扒了她的裤子不可！”
我说：“为什么？”
他得意地说：“我认定她是一个艺术家！你知道那是什么吗？洋人管它叫芭螺！非得尖着脚打圈不可，我也是头一次见到。”
我相信了他的话，但除了跟着大伙鼓掌，也找不到其它方式表达我对她与她从事的艺术的崇高热情，从此，她成了我的性幻想对象，越是黑暗狭窄的地方，我的脑袋就能越快地搜索到她。
后来我才知道她叫李小姐，是当铺李老板的千金。但目前，我仍然很渴望早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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