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有过几场雨,以后就再没有潮湿的迹象了,风里也干涩,地上也没东西可发挥,像是在酝酿什么冰刀的寒冷而积蓄着。夜里的墙壁则微微渗透出一些水汗,在经历什么冒险似的偷偷摸摸。水珠子冰凉,转身时背要贴上,也使人冷不胜防的吃惊,不禁瑟瑟抖了一下,急个翻身起来,对着假装流泪墙壁,恨不得踢上一脚。
我知道我很帅,但不是最帅的。这夜我大了胆子,干脆与李小姐睡在“夜来香”里。几次欢乐过后,她问我:“你去过济南城?”
“不错,刚刚回来不久。”
“那边的局势怎么样了?”
我很吃惊,一个妓女竟然也关心起局势来了!不过她在我心中还算有几分不同,她不也去过学堂念书嘛!这说明她不是一般的妓女,是一个文化妓女。而我又认为我在她心中的好感,也莫过于文化气息了,用她的话说,我是一个文化车夫,她特喜欢我写的诗,否者是不会与一个拉车的臭男人睡觉的。那么哪怕伪装,我也要展示我的博学与见识。其实我活着久,哪也没去过,除了这次的济南,难得她问起一个我正好熟悉的事物,我怎么可以拒绝呢!
“乱的很,我刚到那里时,就遇上了济南大厂工会罢工,听说是军阀吴佩孚镇压京汉铁路罢工的消息传到了济南,工人们十分愤慨。”
“吴佩孚?就是那个秀才将军吗?”
“你也知道他的绰号?”我有些好奇,她懂得不少。“以前在我们老家也有一个军阀,叫张天芳的,狗屁不通,也模仿他做什么秀才司令,天天拿着《四书五经》与《孔子兵法》......”
李小姐打断我:“是《孙子兵法》吧?”
我解释:“没错,是《孙子兵法》,可他却说,《孙子兵法》是孙子读的说,不能叫人占便宜,所以拿起笔在‘孙’字边上改了一画,就首创《孔子兵法》啦!”
李小姐十分钦佩我的幽默感,被逗得呵呵笑。“这些狗屁军阀,目不识丁,还学人家做大官,只有笑话!”
我不由冷笑:“不过可惜,任由他附庸风雅,结果还是被......”
我本打算说“被我杀了”,没说出口就立刻停住了,一时得意,险些说漏了嘴。
“结果怎么了?”李小姐追问。
“结果还是鸭子学猴上树 —— 功夫没到手,光露了白屁股!”
李小姐微微一笑。“对了,你在济南,有听说郑孝胥这个人?”
“郑孝胥?”我琢磨着,“这名字很耳熟,在济南时有听过校长说过,好象是福建人,因为校长也是福建人,所以在一次演讲中,我看到校长与他有过寒暄。”
“对的。”李小姐说,“就是他,他是我一个远房的叔父,原先居住在上海,后来又去了北京,前一阵子我听说,济南暴动,所以很担心他的安危。你刚刚说他参加了演讲,就是说他应该无恙了。”
我点头;“是的,不过我从校长的眼神里看出,好象不很喜欢他。”
李小姐摇头说:“这些我不明白。”
我还有疑问:“我看他的穿着,也不像是一般人,你既然是他的亲戚,为什么要沦落到这个地步?”
李小姐说:“远房甚远,我曾祖父时可能还有往来,我父亲与他还未谋面,我只是照着家谱说的,他哪里知道我!如今知道他没事就安心了。这样世道,各人各人之命,他大概也未必好过!”
我不禁感叹:“一盘狼籍,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李小姐见我一副感伤,不觉有些同情,从侧面搂住我的脖子,两个大奶子挤成一道深陷的乳沟,轻轻摩挲我的侧肋,似乎要用柔软抚慰我的心烦,使我不要多想。我想,这便是女人的好处吧,她们的付出我们总是看不见,但在黑暗处,男人所有不愿表现于人的表情,她总能给予最大的理解与支持。
但我的心情无法因此而好转,我一想起张天芳,就觉得心头不是滋味。他就是那么温良恭俭地赐了我的父兄两颗子弹。他愚蠢滑稽,如小丑般单薄,但那些事发生时,我的呐喊竟然也没有声音,走进坟墓的那两个人也安静地没有声音,像接受一种不可违抗的宿命!我时常在想,如果我们反抗,他会不会露出小丑的惊恐与屈颜呢?在济南的学校里,我时常听人说,我们无法衡量一个尊严的个体,是因为我们还不是一个尊严的集体!我们是强大的!除非我们站出来,拿走哽在喉咙的鱼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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