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经失却了温度,照在静谧的、偌大的宫殿群上。浅红的晚霞蔓延了整片天空,一位身穿艳丽宫装的,年纪不过三十左右的女子立在最高处,柳眉微蹙,望着夕阳沉默不语,眼眸深处覆盖着一层浅淡的忧伤。
她,是龙轩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太后。登上太后宝座时,她只有二十六岁。岁月如梭,白驹过隙,一晃九年便就这么过去了。岁月仿佛从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此时的她虽还是当初可人的模样,但毕竟时过境迁,她的心境改变了太多。
她是景和帝唯一的妻子,也是他唯一的皇后。当今陛下正是她与景和帝之子,轩辕沐文。
很多女子羡慕她,因为她与景和帝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景和帝是她的良人无疑,这在帝王家实在难得。从虽有人支持但不受关注的无闻皇子到赫赫有名的战神,成为他的妻子,变成王妃,再到太子妃接着是之后的皇后、皇太后。他们本是能够携手一生的,只是天妒英才,景和帝英年早逝。
垂帘听政,她的作为虽是有着牝鸡司晨的可能,可在新帝尚幼、老臣也无后继之人的情况下,也只能是任由她这么做了吧。
“沁,若是你现在还在,会不会……”她喃喃自语着,语气有些落寞,却没说完整句话。
她虽没有全部说出,但她的心里早就已经暗暗问了自己成千上万遍了。
若是他还在,想必也不会支持她这么做的吧?她苦笑,闭上双眼,有风微微拂过她的脸颊和满头青丝,不凉却刺骨,“嚯”地睁开双眼,迷茫之色稍稍褪去。
他可能一直都不知道他的早逝竟也会与她有关吧?
她,是他的发妻,即使没有多少感情,但是也不会是随随便便害死他的人呐?
“若你是爱着的,是否我们……”泪水滑落,她哽咽着抽泣出声,“若是爱着的,是不是真的就能和你相守一生呢?”
“我们说好的,死生契阔与子成悦呢?你骗我!骗子!”
“我是不是不该那么做?”她的声音复而迷茫起来,只是片刻之后她便更大声地说着,“是你不对在先,没有爱情,我还有权利,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她的哭泣声并没有引来别人的注意。
早在当上太后的时候,她就把伺候她的人重新挑选了一遍,挑选出那些忠心的、不会背叛她的人。这些留下来的人都深知她的喜好,自然她周围的宫殿群都是很少人待着的。
这些宫殿看似华美,可却是密不透风的牢笼。
就算她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又如何?身家性命也同样不会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虽有子为帝,但她,绝不仅仅只满足于这些。
“既然不爱,夺了他的权位又能如何?”她嘴角的笑容带着张狂的野性,“我既为母,少不得也要为儿子做打算。”
她的妆容已经被泪水晕染了,她扬起双臂,大张着,表情像是个高傲的王者一般,“心上的人一直是那个人吧?母仪天下?”她仿佛听见了很好笑的事情,“呵,我必为王!我必为王!”
寂静的宫殿群发出响亮的回声。她又看了天空一眼,夕阳已沉,而她的计划也该开始了。
十九年前,她还是那个阳光爽朗的小女侠。整天想着仗剑走天涯,帮助那些可怜的人,整天会听见爹娘对她踏入江湖腥风血雨的不满和训斥,整天想着到处嬉耍玩闹。
可是在不久后,一切都改变了,因为她遇见了他。
彼时的他,正是年少的景和帝。
他们的相遇有些好笑,有些紧张、刺激,还有些仿佛是命中注定。
他是被弄晕丢到青楼的清俊少年,而她,是女扮男装专门进楼逛的漂亮少年。
他见到她时只是好笑,怎么会有人扮了男装来喝花酒;而她见到他时,他已经被人迷晕,要不是凑巧掀了屋顶的瓦片,她是一定不会看见受难的他。
一番斗嘴,她救了他,却口头调戏了他,只是他告诉了她,他的名字而已。她有些失落,她还没告诉他,她姓甚名谁。
若那之后他们不曾相遇,她可能就这么过了一生吧。可,他们偏偏再次相遇,却是在错的时间对的人。
她是南宫的子女,婚姻于她而言,也只不过是从了父命然后庸碌地过完一生,就算她嫁的夫婿再好,再是众人眼中的“良人”,也不是她甘愿的。
他是皇子,这身份,她却在新婚时才知道。
那个新婚之夜,她无比难忘,因为她算是等到了他的解释和她的良人。
整个宫殿被装饰的无比喜庆,没有一处不洋溢着浓浓的喜气。
她穿着新娘的服装,在梳妆时望向铜镜中女人的脸。
那脸美得令人心动,是她最美的时候。指甲染了深红的蔻丹。服装很合身。她曾想过,穿上她最美的衣饰,化上她最美的妆容,在锣鼓声中,在喜婆的搀扶中迈入红色的花轿。
而她的良人,会骑着高头大马,驽马鲜衣来迎接她。他的胸前会绑着一朵巨大的红色绸缎花朵,她的脸上全是笑容,眼睛跟着她移动的方向直至她跨入花轿。
然后起轿。十里红妆伴着出嫁的她。路人都为她鼓掌喝彩,每一个人都会对他们进行祝福。
行进到目的地后,她所在的花轿会由他射出一箭,驱除她的不安。之后她会下轿,在喜婆的搀扶下跨过意味着红红火火过完一生的火盆。
他们还会三拜,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然后礼成进入最后环节。
想到这儿,她灿烂的笑容瞬间就僵在脸上,变成苦涩的笑容。
而不是像今日这般。牵过红色绸带时,她只看见男子骨节分明、肤色稍显苍白的手,却给人安心的感觉。可就算是再安心,也抵不过她的不愿。
他牵着她,郑重,却没有更多的情感。
他和她,似乎都一样,没有任何情感。她在红盖头下的双眸流露无奈,没人看见。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主婚者的声音洪亮,“礼成,送入洞房!”
她听见自己的心顿时停止了跳动,只一瞬间呼吸便急促了起来。
终于还是要来了么?
她随着喜婆的动作迈动着脚步,手心早就沁满了冰凉的汗液,还是紧攥着嫁衣的衣襟不放。
她的袖中还有她亲自准备的小巧匕首,如那男子真的想对她做那不轨之事,她是定然会反抗到底的。
原本匕首是不会带上的,只是固执的爹爹执意找人封了她的武功。武功虽说算不上一流高手,可至少是能够有自保之力的。这武功一封,她也只好准备了一把匕首以防万一。
她是端坐在床边的,双手交叉置于膝上,可等了好久,直至夜深,她才隐隐约约听见有脚步声向着这个房间传来。
……八步,七步……五步,四步……两步,一步,脚步声终于停在关闭的房门前。
来了!他来了!
她按住微微探出袖口的匕首,银光闪过。
丫鬟、喜婆早就下去了。床上是撒满的花生、枣子。
男人的身影渐渐靠近,红色的喜服离她不远了,他拿起置于盘中的秤杆,挑起了她的红盖头。
她低垂着头,他的手抚过她的发,看着眼前人的样子,不禁嘴唇微张,一副讶然的样子。
“原来……竟是你么?”他的声音顿了顿,又接着往下说,“我早该知道是你……”
男子的声音澄澈,不带有一丝不妥。
男子熟悉的声音让她不禁抬起了头,看到那张她几乎是茶不思饭不想的容颜,她吃惊地张大了嘴,掩于袖中的匕首微微刺破了手的皮肤,流出血液。
“原来……是你?!”她的眼神讶然,欣喜而愤怒,“颜溪……”
“你还记得这个名字?!也罢,也罢。”男子的身躯挺拔如松,俊秀如竹,“颜溪颜溪,亦不过是演戏而已!”
“颜溪……”她的表情不可置信,原来竟是……骗了她么?“演戏?!”
“怎么……会是这样呢?”她心心念念着的那个他,她恋慕着的他啊。她惊愕,却改变不了什么。
“若你信我,我今后便永远只有你一人,你会是我的正妻,”他朝她笑了一笑,示意她不用过多的紧张和防备,对着她的那双眼睛温柔似水,“或许我现在心上的那个人不是你,但是在接下来的这些日子中,在我与你的相处中,我会试着慢慢接受你,甚至是钟情于你。”
他的大段解释有些触动了她的心,但她困惑着,迷惘着,不敢接受。
“颜溪……”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喊着他的名字,再一次泪流满面,妆容化了七八成。
“我在,”他的指腹抚过她的脸颊,为她抹去污浊不堪的痕迹,“我在,我会好好待你如自己,免你忧,免你病,免你伤。”
她的手指颤动着,抚上男子的脸,男子只是温柔地笑着,任由她抚摸他的脸。
这是她一直都希望触摸得到的人。不久的曾经,她还会想,若是他,是不是就是她能够相守一生的良人。
“颜溪……”她慢慢停止了哭泣,肿如核桃的眼望着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悦?”
他的笑意更浓,苍白的肤色不再看去那么惨白,温润的肌肤触感。从他肩头滑落的青丝与她的乌发纠缠着,他将唇贴近她的耳畔,“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契阔,与子成悦。”
他的温柔让她动心,这个特殊的夜晚,只有他与她。
“颜溪……”她的脸庞泛上红晕,支吾着不肯说出接下去的话。她怎好意思开口要与他共度这个夜晚,这可真是羞死个人了!
“唤我沁便好,”他拥她入怀,“昱是我的名,沁是我的字。”
“怎的忽的说这些?”她的红晕变浓,蔓延了整个娇美的脸庞。
“我只允许你唤我的字,只你一人,这样可好?”男子的声音愈发磁性。
“唔……”她还未说完,唇便被堵住。
红帐落下,一室旖旎风光,而窗外身影一闪而逝,黯然神伤。而他的嘴角掠过苦笑,她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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