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小屋水泄不通，我感觉一阵心塞，带着歉意看了看米婆，现在，她就算想逃也逃不走了。
“是死路，也得拼一拼……”我紧咬牙关，难以想象两个人真的被尸群淹没以后会怎么样，可已经被逼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法子？我思量着米婆的话，我们石嘴沟得罪了谁？六叔刚一死，家门就被围了。
此时此刻，我没时间过多考虑，抓着大木棒就是一顿狂砸，身前的残尸东被抡的东倒西歪，这东西已经没了命，不拆掉脊骨很难彻底打翻，我的胳膊发酸，把面前的残尸打出去之后，就准备迎接第二轮进攻。
可让我想不到的是，被打翻的残尸站起身之后，不约而同的转移了目标，根本不理会我，有的蹒跚而行，有的在地上爬动，一起朝墙边的床铺而去。
“它们！”看着眼前的情景，我突然像是回过神了，这些层层叠叠涌进屋子的尸首，目标好像不是我和米婆，而是六叔的遗体。
六叔死了，以往矫健的身躯仿佛一截死沉沉的木头，静静躺在床上。我顿时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陆家只剩我和六叔两个人，名为叔侄，其实情同父子，我不知道石嘴沟究竟得罪了谁，也不知道对方的具体背景，可六叔已经过世，我没法看着他的遗体被人作践。
我抬起发麻的胳膊，拿大棒子开路，三两步冲到了床边，把围拢过来的残尸全都打退出去。我没有能力把屋子守护的固若金汤，能守住这张床已经尽了全力，片刻之间，屋门完全被挤破了，连同两扇崩裂的窗户，三个入口不断的有残尸继续涌动着，想要活生生把我和米婆挤死在这儿。
“孩子，你挺一挺！”
屋子里的灯已经熄灭，光线暗淡，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我全力守护六叔尸首的时候，米婆唰的从身边的麻袋里掏出几个香瓜那么大的泥罐，又揪出一只双腿被捆住的红毛公鸡，抬手割断鸡喉咙，热乎乎的鸡血喷洒而出，滴滴答答浇在几个罐子上。
在我们山区里，除了米婆这样的人，估计旁人对这种泥罐鲜有人知。山里闭塞，生老病死，要看天命，有时候妇女分娩难产，婴儿尚未出世，女人已经失血死亡，大人一死，肚子里的孩子也保不住，一尸两命。据说，这种尸体戾气相当重，人死了也不敢在族坟里安葬，往往都是随便找个野地埋掉。
山里的巫婆会寻找这种尸体，趁尸首没腐烂之前找到，然后剖腹，取肚子里的婴尸。婴尸被绞碎，混合着背阴土，和泥做成罐子。用巫婆们的话说，这是在养“厉灵”。
但是催动“厉灵”，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罐常年拿血养着，用的时候还要用活血去浸润，这种活血只能取自人体，这是用阳气勾动阴气的法门，每用一次，施法者就和害了一场大病一样。
热乎乎的鸡血滴落在泥罐上，几个小罐子骨碌碌开始转动，米婆一刀在手臂上豁出个口子，血流如注，血滴啪嗒啪嗒滴个不停，几个罐子转动的越来越快，肉眼几乎已经看不清楚了。
我听到罐子相互碰撞发出的声响，紧跟着，几条快的和流星一样的小影子，嗖嗖从罐子里钻出来。影子不足一尺长，厉声连连，那声音好像是婴儿烦躁的啼哭，又好像猛兽的幼崽要被宰杀前的嘶吼，怪异又阴森。
几只小影子风驰电掣一样冲到了门窗边，影子模模糊糊，又瘦又小，却灵活凶猛的如同豹子，几具残尸刚刚从门窗露头，小影子扑上去就是一通撕扯啃咬，我看不清楚其间的过程，但能感觉到残尸仿佛完全被撕成了碎片，烂肉脏腑洒的到处都是。
毫不手软，抓住这个机会，把屋子里的残尸全都逼到墙边，几只小影子仿佛是几架绞肉机，把散乱的残尸撕的只剩骨架。形势立即好转了，我拿着砍梁刀，拆残尸的脊骨，米婆也跟着用朱砂黄符把崩裂的门窗封住。
“好了，硬挺到天亮，就没事了。”我终于有时间长长的喘了口气，石嘴沟历代积累的经验，尸首异变，只能在阳气微弱的夜间，天一亮，太阳出山，再重的阴邪气也要被冲散。
“不见得……”米婆一点都不轻松，靠在门边哆嗦了一下，道：“驱尸的人，还没有露面……”
喵……
米婆的话音未落，我就骤然听到一声猫叫，猫叫声仿佛响在门外，彼此就隔着一道门，我吃了一惊，脑袋轰的大了一圈，这要命的猫叫声的主人，已经到了眼前。
我猛的一回头，被挤破的屋门横七竖八糊着几道朱砂符，屋子里光线黯淡，但外面却是一片月光，回头的瞬间，我一下子看见几道朱砂符的间隙中，露出了一双眼睛。
死气沉沉的眼睛，眼球已经泛白了，和眼白混在一起，说不出的诡异，直勾勾的从门缝中盯着我，门边的几道朱砂符被透进屋子里的风吹的飘飘荡荡，纸符飘动中，我看到了那双眼睛的主人。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肯定不会信，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紧张还有光线的原因看花眼了，不由分说的用力揉了揉眼睛，可门外的那张脸清清楚楚的，我没看错。
黄喜贵！门外的那张脸，竟然是黄喜贵的脸！眼前的一幕让我以往的所知乱成了一锅粥，被拆了龙的尸首，就算神仙附体了也耍不出什么花样。但黄喜贵的脸就在眼前，乌青乌青的脸庞，还粘着泥土。
我惊愕了，脑子乱糟糟的一团，一下子楞在门边。黄喜贵慢慢把头从门缝中探进来，他的脸色乌青，冲着我一咧嘴巴。
“喵……”
清晰的猫叫，从黄喜贵的嘴里传来，带着妖异的魔音，屋里屋外乱七八糟的残尸瞬间就安静下来。
“去你娘的！”我的头皮都要炸了，极度的紧张淹没了心头的畏惧，一抬手里的棒子，顺着门缝就朝黄喜贵捅过去。
砰……
屋门一下被踹塌了，黄喜贵没死之前就是小岭沟有名的大个子，差不多一米九的个头，粗壮如牛，他从外面踹倒屋门，顺手捏住捅向他的木棒，那种力量完全是我不能想象也不能抗衡的，棒子一抖，我像是一片轻飘飘的树叶，被甩到了墙边。
这时候，米婆打了声呼哨，几只凌厉的小影子齐刷刷的冲向黄喜贵，影子的速度已经够快，黄喜贵却更快，丢下手里的木棒，猛然一扭头，本就咧开了一半的嘴巴顿时暴张。
喵！！！
猫叫似乎是摄人的音波，几只小影子好像承受不了这种声音，硬生生在半途转了个弯，逃命一般的后退了几步，争先恐后缩回泥罐里。
“不灭掉它！我们就没有活路！”米婆和黄喜贵同村，多少年的乡里乡亲，可到了这时，她明显察觉出黄喜贵不对头，一抖身子，头上的发髻散乱了，拼着命一般的用力挤着胳膊上的伤口，血滴卷帘一般的洒落出来，全部滴在厉灵泥罐上。
这是用自己的阳气去渡厉灵，消耗很大，一串血珠滴出来，米婆的脸色变的苍白，脚步凌乱的后退了一步。几个厉灵罐仿佛彻底被那声猫叫给镇压下去，血滴雨点一样洒到罐子上，泥罐却悄然无声，动都不动。
就耽误了这么一会功夫，黄喜贵已经跨进了屋子，铁塔一样的身子带动沉重的脚步，小屋似乎都被震的瑟瑟发抖。我让摔的非常惨，却强撑着想站起来，去跟黄喜贵搏斗。
“孩子，不要过来！”米婆察觉到了极度的危险，眼前这个黄喜贵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却明显比诈尸那一夜更加让人畏惧。米婆拖着手边的麻袋，从里面稀里哗啦抖出一片东西，想挡住黄喜贵。
黄喜贵抬起手，门杠一样的胳膊随手一抽，米婆整个人都被打飞了，枯瘦的身躯好像风筝般倒飞出去，落地之后来回翻滚了几下，噗的吐出一口血，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我没有后退，也不怕死，事实上，石嘴沟的人常年赶尸，跟活人死人打交道打的多了，会有一种另类的感悟，感悟生和死的变幻无常。生死，不是俗人能够控制的，生无欢，死无惧。石嘴沟的人不怕死，却认死理，都是那种一条路走到黑的性子。
在我看来，我要守住六叔的遗体，不管是谁来，哪怕玉皇大帝，我也会光膀子上去跟他干一场。
我翻身就从墙边站起来，捡起脚边一条板凳腿，用力扑向黄喜贵。我拿出拼命的架势，一棍子砸下去。黄喜贵连躲都没躲，胳膊粗的板凳腿重重砸在他顶门上，咔擦被震成了两截。
“喵……”
黄喜贵背对着我，发出一声猫叫，他慢慢回过头，混浊的眼睛里露出几条血丝，嘴巴已经咧到了耳朵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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