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镜头8：流水不腐
时间：2014年1月。
地点：岭南.省委办公厅。
其实顾汝伊也没有什么事了，文件反正都是些走过场的，各种上访检举信看了也无法解决。而且心情很乱。也许这跟连续不断地下雨有关。顾汝伊曾经看过一本书上说：久雨能让人变傻！
现在，顾汝伊感觉到自己不是变傻了，而是变得没有主意了。当年在开发区时，顾汝伊说一不二，是少有的极有主见的军官。张叔能够看重他，这也是一个主要原因。那时，在顾汝伊看来，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也没有什么过不过去地坎。甚至包括小甜甜爱上了高岩，也没有让顾汝伊糊涂。他只是气愤，清醒而理智地气愤。
想到小甜甜，顾汝伊的心不禁痛了一下。
翻开《挪威森林》，顾汝伊看了几页。看到梭罗说他一个人盖小屋的情形。他想这其实也是一件不错的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人到无欲，品行自高。而关键是，谁能真正地做到无欲呢？最近好几次晚上，顾汝伊竟然在梦中见到了韩婷婷。并且隐约地闻到她头发上的清香，如同樟树叶片的香气，在梦中久久地萦系不散。
顾汝伊看着书，摇了摇头。合上书本，他让小韩送他到蒙传碧那去。
蒙传碧和周守一都到了，顾汝伊刚进门，李仁也到了。就四个人，大家坐定，顾汝伊说：“这雨，一直下着。底下防讯形势很不好啊！”
“今年年成不好。我早听人说过，岭南今年换届，年运最差。现在不是就一直出事吗？又下这天大的雨……”蒙传碧有些忧心地说道。
“这话可不能乱说，蒙局长”，顾汝伊制止了。
“听说沿江有两家矿倒塌了，沿江的水也漫得厉害。”周守一说着，望望顾汝伊，然后叹了口气。
因为中午不能喝酒，所以以茶代酒。李仁一直坐着，不太说话。自从到了纪委后，李仁好像变得格外沉静了。顾汝伊问李仁：“到这边来轻松些了吧？不过最近也难说，许多事……不过，看你的气色还不错。”
“我现在是赋闲啦，我渐渐喜欢上了这种样子。以前在建设，一天到晚穷忙乎，到头来，还是矛盾一堆。这边倒好，不闻不问。最近出的几件事，我也都没插手，身体一直不好。我跟晓风书记说，我要休息。最好提前退了。”李仁笑道。
蒙传碧道：“不是你想退，连我都不想干了。你看前任省长，唉！干着也没什么意思。一朝出事，谁也说不准。”
“听说前洪部长，说了一些名单？”周守一有些黯然。
“我也听说。上一次他到岭南来，让我们办那事，我就知道……”蒙传碧也心有戚戚。
顾汝伊不说话，只听着，他就知道洪部长上次来岭南，是让蒙传碧李仁和周守一他们办了一件现在看来不是一般的大事。但是，这会儿，顾汝伊突然有一种感觉，洪部长这么多年来，其实一直把顾汝伊放在他的权力中心之外，也放在他的江湖圈子之外。他上次到岭南来，最该找的两个人，他一个没找。他仅仅是找顾汝伊给他安排了宾馆；华丽丽他甚至连通知都没通知。按理说，他无论如何是应该找这两个人的，可是他却没有。如果这不是洪部长有意为之的话，那就是洪部长在回避他们，现在看来也许是保护了他们。
华丽丽虽然进去了，但通过相关渠道传出来的消息证实，她与洪部长之间仅仅只是情人关系，没有任何的金钱往来。她甚至在一些时刻还曾经为洪部长的升官，出过一定数量的资金。
蒙传碧问顾汝伊：“秘书长可听说华丽丽的事了？连办案的纪委人员都感到吃惊。”
“是吗？吃惊？”顾汝伊故意问。
“是啊，一点边也没沾上。还一直倒贴。”李仁说。
“真的没想到，不过我以前看华丽丽，就不像一般的女人。这女人重情。”蒙传碧补充道。
大家不说话了，只有茶的香气在室内飘漾。
李仁抹了抹沾着茶水的嘴，凑近顾汝伊道：“秘书长，我还真有个事想先向你汇报一下。”
“说吧。”
“我想向省委请假。”
“请假？”
“是啊，最近身体一直不好。我怕不是什么好事啊。想出去看看。”
“啊，这事你可得向李强同志汇报。请假要他同意。”
“明天我先到北京去检查一下，然后再说。”
周守一望着李仁，也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感到老李最近气色不好啊，是该查查了。”
吃了饭，大家转了个话题，谈到陈锋的身上，蒙传碧用有些古怪的眼光看了看顾汝伊。顾汝伊知道不仅仅蒙传碧，就是在岭南很多的干部眼里，顾汝伊都是与陈锋高放走得近的人，现在陈锋进去了，顾汝伊却好人一个，没事一样，不能不令人感到奇怪。如果说以前他有洪部长这样的靠山，现在洪部长也倒了，他靠的是谁呢？官场总有理后台的习惯，可能很多的人把顾汝伊的后台理着理着，就不知道底细了。越是不知道底细，人们就越奇怪，就越想知道。甚至包括像蒙传碧这样的人，也在暗地里揣磨了。
“陈锋的案子，顶玉玺抓得很紧。这个铁娘子，真是不简单啦。陈锋怎么碰上了她？”周守一说：“顶玉玺有抓案子的瘾了，不抓她不痛快。”
李仁幽幽地道：“如今这官场，要都像顶玉玺这么抓，可能都得杀头。”
顾汝伊一直听着，他不好说话，也不想说话。大家坐了一会，顾汝伊说我有事了，先走一步。大家送他到门口，顾汝伊上车回家。荷花正在家里坐着看电视。见顾汝伊回来，立即将上次的捐款的收据拿出来，顾汝伊一看上面写着无名氏，心里笑道：明明有名却无名了，真是……
荷花笑着说：“他们说要在报纸上表扬一下。”
“啊”，顾汝伊心想一次捐这么多也是该上上报纸，总比省里领导随便到哪个地方也上报纸有意义。
荷花见顾汝伊还高兴，就怯怯地说：“叔，我想哪天专门为你做一次饭，不然上次带来的野菜都坏了。”
顾汝伊听了很有些生怜，就笑道：“当然可以，哪天我有空先告诉你。”
雨一直在下，岭南这么多年来，也没下过这么大时间这么长的雨。顾汝伊感到已经很久没见到阳光了。站在办公室的窗子前，他看到香樟树在雨中也好像有些沉闷。肥大的叶子，失去了轻盈，变得沉重起来。
李洪彬把一大摞文件送过来，顺便问秘书长上午有什么安排。如果没什么特殊的事，他想请假。外地的几个老朋友来了。顾汝伊说你去吧，有事我找赵军。
李洪彬虽然年轻，但是做事还是很扎实的，这一点顾汝伊很喜欢。
喝了口茶，顾汝伊开始看文件。刚看了两封，李强省长打电话来了，请秘书长通知常委和副省长，上午十点召开紧急联席会议。顾汝伊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答应马上通知。挂了电话，他立即叫来赵军，让他赶快通知。赵军看着顾汝伊，脸上挂着狐疑的神情。顾汝伊也没问，赵军嘴动了动了劝就出去了。
顾汝伊也有些疑惑，按理李强不会这么着急来开联席会议。一定是有什么大事，而且不是一般的大事。开会可能只是一次通报。是不是陈锋案件又牵连出来了什么人？还是洪部长案件中涉及到的人，现在要开始真正地过问了？
也许都是，又可能都不是。
顾汝伊有些盲目地看着文件。江跃进的上访信又来了，还有机械厂的那些工人，一直在吵着增加破产补偿。陆春明到物价局后，开始了大动作。送来的文件里就有物价系统人事的重新安排，新官上任三把火，陆春明这火烧得烈。不过，顾汝伊也很清楚，现在哪个干部到一个新的部门任一把手，都首先要从人事上动刀子。人事不动，一把手弄得不好就会落得被架空。
常委和副省长们陆陆续续地到来了，都是很疑惑地样子，但是彼此却都不打听。大家都清楚，开这样的一个紧急会议，涉及的内容一定十分重要。打听了，就显得自己急燥。而急燥对于已经到了省级领导的干部来说，就是很大的忌讳了。
大家坐在会议室里喝茶，气氛凝重。马汀正跟余天说到田欣的病情，说手术后情况也不是太好，关键是发现迟了，已经扩散了。余天脸上挂着忧伤的表情，摇着头。马汀道：“老方一辈子辛苦，到头来快退了，能享点福了，却要走了。人哪，其实不管什么活法，关键还是要有得活。往下一躺，进了大烟囱，再大的本事也是枉然。”
正谈着，顾汝伊听见门外有了声响，知道是李强过来了。他赶紧出来，看见李强带着几个人已经上了楼梯，就迎上去。李强问：“都来齐了？”
“都到了”，顾汝伊回答道。
李强向后面跟着的人介绍说：“这是我们的省委秘书长，顾汝伊同志。”顾汝伊和来人握了握手，李强又介绍道：“这是中纪委的邸司长。”
进了会议室，坐下后，李强看了看四周，让赵军关上门，然后开口道：“会议之前，我先介绍一下，这是中纪委的高司长，还有几位都是中纪委的工作人员。今天的会议，本来是一个不该有的会议。开这样的会，我很痛心。但是，我们还是要开。”李强的脸开始变红，接着说：“主要内容还请高司长给我们介绍，大家欢迎。”
一般情况下，“大家欢迎”后面必定是掌声，而今天却没有。一会议室的人，脸色都在灯光下变得沉重而暧昧。顾汝伊看着原来陈锋坐的地方，现在醒目地空着。他突然有一种害怕的感觉，他怕今天在坐的人中，又有人会被请走，又会留下新的空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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