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说回李家，严勤问道：“这与你劫道有何干系，这样的车夫更容易被劫？”
“倒不好这么说，只是他们的心思我能揣摩一些。小的见他很多次了，少侠的那位好友李家的少爷，也是我们镇上的女婿对吧，这事谁不知道。李家的车来过多次，都是这个车夫赶过来的，小的已清楚马车每次何时起程何时抵达，都是有准的。小的也清楚马车是李家的，货物是李家的，车夫就是赶回车而已。说穿了他就是李家的一个伙计，他赶车当然不是跑买卖，只是干一件差事罢了，自己能落得甚么好处么？只怕没有，可是赶车的辛苦他一样不少都受了。我们都是穷苦人，把我们放在马车上替他想想，有甚么可图的？若不是没有办法，谁肯如此，无奈也罢认命也罢，他能为自己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惜身，特别爱惜自身。这与有车的车夫很是不同，小的以前就明白其中的道理。”
“怎么个惜身法？”
“同样都得吃苦，跑不掉的，但在一些小地方又有差别。有车的车夫赶车，吃苦是为自己吃，吃过了换得回所得，因而有心气，常常是把手头的活往前赶，抢时间，有时甚至不大顾惜自身。就比如说方便这个事，如果不是十分急迫，他或许会忍一忍，先将车赶到地头再行方便，总是先顾着将正事交待完，为此也可能舍下一顿饭食。没车的车夫通常不会如此，他们吃苦不全为自己吃，还为别人吃，说不准他们还以为大多数吃的苦是为了别人。在他人手底下做事也是没法子么，只要按规矩把事做完就成，赶早赶晚跟他有甚么干系，都是一个样，他何必还要多苦上一道，没得委屈自己。他们的心思是不耽误正事就行，别的可要先顾着自身了。路上要方便了，怎么可能不去方便，到了该吃饭的点，当然要去吃饭么，少侠明白了这个道理，便能明白李家的车夫，正是在这些地方疏忽了，让小的利用了里面的机会。小的确是趁他方便的时候下的药，而且人的行事有时就是这么怪，小的在路上盯过他几回，他每一次都是在来的路上才去方便。此时车上载着货物，本该慎重些，可他偏如此，回去的时候已是空车，人可以放松些了，他反倒不去方便。似乎越有担负越想把它看空，越该着紧越是要放松，不如此不足以抵消自己受的辛苦。”
严勤也叹道：“虽不合情理，但也不算完全想不通，总归是穷苦，自有不忿。
你在饮水里下药，都是知道的，趁车夫方便之时下药，也能猜得出，但你如何做到呢，怎能等到如此准确的时机，你一直跟着他，等到他去方便么？你又如何跟着他，叫他发现不了呢？”
那人不答，先是笑了一下，才说道：“小的不须跟着他，小的知道他要方便，等在那里看着他去方便就好。他一离开马车，小的就动手。”
严勤仍不明白，“你等在那里是甚么意思，你怎知他要在何处方便，他事先告诉过你？”
那人却道：“他的确告诉过我。”严勤却是愣了，不由得胡想莫非是勾结串通。只听那人又道：“少侠对赶车这一行还是有许多不清楚的，不懂得车夫，让小的再为少侠解说一些。
少侠先想，光是下药有甚么用，他若是不喝水怎办？小的还得跟着他，看着他喝水么？他要是等到了镇上再喝水，对小的又有何用，小的药不是白下了么？”
“对呀，是这个道理。”严勤一想确是如此，“只想着下药不易，倒把喝药给忘了，这事情不是更难办。你到底如何做的？”
“不难办，跟下药时一样，等着，看他把药喝下去就是。小的知道他会喝，也知道他会在哪里喝，他同样告诉过小的。”
严勤一时难以明白，“说清楚。”
“赶车是个辛苦行当，车夫们都是在心里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尽管对吃苦各人又有不同心思，但有一条大家都是看重的。”
“哪一条？”
“出门在外，最重平安。无论你钱是多挣的少挣的，还是苦多吃了少吃了，若是保不住这个，都是不值的。”
“这我明白，你定是看出了些甚么。”
“平安二字说出来都明白，可如果不是干这一行的，不跑上几趟车，又哪里真正明白这两个字的意味。
雇主将货交给你，你便要从头管到底，全须全尾地交还人家，不能有些许损失，否则这些损失都算在你的头上。可是路上的事谁又说的准呢，千小心万小心仍不免会生出事端，并非车夫不肯尽心尽力呀，实在是有些事料不到，无从避过么。按说不该怪到车夫身上，但规矩就是规矩，你得认这个帐。这还是货受了损失，若是客人受了点意外，更加麻烦，可说跑一趟车，哪怕只碰上一次变故，就赚不到甚么钱了，弄不好还要往里贴钱。至还不止这样，雇主往往定下期限，逾期不能到的，同样要算损失，怎么办？都晓得走得慢些稳妥，可又不能走慢了，还得往快赶，有时甚至不惜冒些风险。
赶车就是有这些难处，快了慢了都为难，而且从未有人过问一句，车夫会不会出事，出事了怎办，算谁的？车夫当然也会出事，一点儿不稀奇，他又不能挑日子出门，碰上甚么是甚么，一路上受冷受热饮食无常，有个小灾小病很是平常，也只有自己扛住了，又有谁来关照一下，倘若因此误了期限，该补的损失还是要补，跟谁说理都没用啊。”
“的确是难。”
“所以车夫在路上最怕遇到的是意外，没有意外，些许苦处受了也就受了，仍是有钱可赚，就是这意外可怕，苦处之外又添难处，生生受了苦还得不了好。”
“如此又当如何？”
“并没甚么法子不出意外，只能让自己不弄些意外出来。”
“甚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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