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明白说得清是甚么，本是个有形的结果，人是那个人，物事是那个物事，按说是有形的。可真去细论起来，各有各的不同看法，谁又真能说得清是甚么，本是有形的东西似又变得无形了。这般的无形与在时空中的有形无形不同，那是一种感官上的有无，有没有在不在，现在则是认识上的，是不是。见解太多，每一种都有形，形太多反而无形。哪一个才是最有形呢？时空中的有形显于空间，最利于留在空间的便最有形；认识上的有形莫不是该显于时间，谁的见解经受得起时间，依然如初，最能留在时间的便该是最有形。
不过物事便是那个物事，本不分有形无形，倒是人的看法才分有形无形。正如招式一样，有了目的便会有形，看法也能因目的而有形。公门视他为贼人，我视他为苦人，他视车夫为猎物，李家视车夫为伙计，各因不同目的。看法一定，后面的招式或手段便可有形，若随时可定称为有神，那么看法的有形便是有神。
一个人出手够快力道够大，是不必太在意招式的精妙神的强弱的，他争得赢空间，同样有形，他的有形使得对手只能无形以对。若是一个人在神上够强，又会怎样，能为自己赢得时间抢得先机么？神上的强又强在甚么地方？
严勤还在想事，那人却开口道：“少侠还有甚么要问的么？”
严勤回转来，才又想到当前的事，说道：“还有最后一事。”说着摸出先前找到的绿棍，“这件东西你怎么得来的？”
那人见了棍，像是忆了一会儿，才道：“这个可不是小的偷的，这是当年一个客人忘在我车上了，那时小的还是跑单的车夫，送这位客人，事后这人也没回来寻过，想来并不是甚么重要的物件，小的也没扔掉，一直留在手里。”
严勤分不出此话真假，只是问：“那是甚么时候的事？”
“离现在约摸有九年了吧。”
严勤回想林先生，差不多就是那时离开风水镇的，倒是对得上。又问：“那人生得怎么一个模样，你还记得么？”
“记得啊，那样的客人可不多见，一看就不是寻常人，那时他约摸四十岁吧，整个人极有神采，而且见识广，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能说会道，天南海北的事他都能跟你说上一口，总之不是个穷苦人的样。”
那人将林先生细述了一遍，大体都合得上，的确是打过交道的。严勤仍不放心，再试探道：“你可知我为何专挑出这件东西么？”
“小的不知。”
“此棍的主人恰好我认得，所以你的话里若有不实之处，我必能听得出。你说你送过客人，确是我认得的那人，这个我信。但你说他将东西忘在你车上，这我可不信了，你可知此棍为何物？”
“不知道啊，小的没见过这样的质地，也四下打听过，没人听说过有这样的东西。”
“这究竟是甚么东西，我也不清楚，但它对常人而言并不值钱，只对少数用得上的人才有用，你留着没甚么意思。但对他来说就不同了，他最看重的就是这东西，哪怕他把全身的银钱都忘到你车上，也不会把它忘了。你说他把东西忘到你车上，我是不信的，必有别的缘故。你不要瞒我，即便我今日弄不明白，明日我也会找上他的门问个明白。我本有心放你一马的，但你要说实话，省得今日放过你，明日又回来拿你。”
那人显出犹豫之色，终于叹道：“唉，确是有别的缘故。那棍子有多要紧小的不知道，但他当时有一件更要紧的事么。”
“甚么事？”
“再说下去就要说到那客人的隐秘事了，小的本不该多嘴，只是今日没法子，只好说给少侠知晓。少侠听过便罢，最好也不要说出去，免得麻烦。”
严勤更觉惊奇，“你只管说，我不会牵连你。”
“当时那客人并非一个人上路，还带着一个人，带了个女人。”
“带女人有甚么隐秘？”
“少侠识得那客人，可知他成家否，有家眷在么？”
“这倒不清楚，可能他带的正是他相好的，算不得甚么事吧。”
“小的当然知道那女人是他相好，可小的看出来了，这二人绝非夫妻，最要紧的是，那女人还是个有家室的妇人。这样一说少侠是不是明白些甚么了？”
“你是说那客人拐跑了一个有夫之妇，那妇人算是与他私奔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这事当然不能见光，做得秘密之极，是在大晚上出的车，走得也很匆忙，就是不想惊动人么。”
严勤也没料到，林先生还干过这种不正经的风流事，一时好笑，随口问道：“你怎知人家不是夫妻，那妇人你又知道些甚么？”
见严勤口气松下来，那人也乐得谈论这种逸事。“只要不是傻子便能看出，真要是夫妻，哪有挑在深更半夜出门的，不过这都是通常情形，难说谁家没个急事，当初小的还没想到这上面，只是看这二人实在不像夫妻。那客人自是举止不俗一表人才，那妇人么，其实长得当真是秀丽，单看相貌，二人称得上是男才女貌，但看别的就不行了。衣裳鞋都不是像样的，已经破旧了，身上看不到一件首饰，连寻常人家都不如啊，只有头发上插了一根簪子，也不是甚么好货色，再看面色神情，一脸的风霜凄苦相，是跟我们一样的穷苦人家。特别是那两只手，跟我这赶车的手有一比，一个妇人的手倒像是树皮，一看就是劳苦惯了，又不得休养的。差那客人太远，怎么可能是夫妻？何况小的又听到客人称呼那妇人，也不是夫妻般的说话，而是称她赵家妹子，这哪是称呼自家媳妇的叫法呢？”
“赵家妹子”，严勤听了心里一跳，娘也是姓赵啊，恰好与林先生前后脚不见了，怎地这么巧。再回想往日种种情形，不禁生出不好的想法。忙问：“赵家妹子？你听清楚了？是哪个赵，赵钱孙李的赵么？”
“小的也不知道啊，应该是吧，不然还能是哪个赵。”
“那妇人长得甚么模样，我看看认不认得。”
“那时妇人应是三十出头吧，一副愁眉憔悴的样子，不大说话，任那客人扶持上车，便不再露面。小的也明白，毕竟这种事自己愿意不愿意，总不好显得活脱。”当下又将妇人的样貌讲述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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