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勤忙问:“她怎么变卦,莫不是心中反悔,又不想跟人跑了。”
“那倒不是,她突地想去见一个人,车子因此要改道。这也正是小的不愿多事的地方,倒不是小的要隐瞒甚么,而是小的一旦要说出这个人,少侠多半查得出是谁,而那人也可能就此知道小的当年干了甚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的只是不想招来麻烦。”
严勤心想这话倒也有理,说道:“这里就你我二人,我跟你保证,你说的话我不说给第三人。何况我关心的不是别人家的私事,只是你那位客人的去向。说出去对他也不好,你尽可放心。”
那人只得道:“车上路不久,便听到那客人低低的哭出声,还不住埋怨自己对不住这个,对不住那个,那客人在一边宽慰她。那妇人说得最多的是对不住孩子,直到这时小的才知道她有孩子,说到妇人的孩子,连那妇人也难得地叹了一句'确是个好孩子',妇人更是自责,'我也是个顶没用的,这么多年,甚么也给不了他,眼睁睁看着他被别的孩子给比到一边去,我还硬是去苛责他,怪他这不行那不行,把甚么都怪到他头上,好像都是他的错,我才是真没法子,叫我怎么办!眼看着书念完了,他以后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啊!'随后又听她说,'为甚么要我受穷,我本是死里求活的命,穷些也就罢了,可看着她跟我一道受穷,这该怎么办啊,都是我没用么。'小的也是个受穷的,很能体会这妇人的心思,也是个难啊。那客人也说,'那孩子比别人能吃苦,懂分寸,我们不在边上只会对他有好处,他习了武,又有些钱在手,肯定比现在过得好些。'”
严勤静静听着,并不插口,也不追问,思量各人都是如何想的。那人接着道:“那妇人说到孩子止不住,'这回送他出门,准备了几套衣物,可有一点忘了,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些衣物只怕很快就不够穿了,我得再去给他备几身大一些的衣物,只当是见他最后一面。我对不住他,总得为他多做些甚么,心里才好受些。'说着又是哭,那客人也无法,只好叫小的改道了。
小的这时才知晓,那妇人的孩子在城里习武呢,改道便是因为他,原本向西的,又往北向城里去了。”
严勤也在奇怪,这些事可做不了假,应该是真的听到他们说话了,可为何自己在武馆没见到人呢?当下问道:“你可知是城中哪家武馆?”
“武极馆么,这妇人也算为孩子谋到最大了。”
严勤一听更是不错,“你们可曾进城了么?”
“进城了,小的和客人不敢露面,是那妇人一个人去了武馆。”
严勤明知此人又拿谎言蒙人,却不说破,只是奇怪这人的话半真半假,总是在行踪上说错,但谈及别的又都不错。当下想过,问道:“这我可不大明白了,你们进城便罢,接下去继续往西去便是,有甚么难处,何以你刚才要扯一通谎。我只要知晓那客人的去向,进城之事你本可隐去不说的,也就不会牵扯上别的人。他们最后是不是往西去了,还是另有变故?”
“小的先前是有所顾忌,但后面讲的都是实话。那妇人变卦,车子没能往西走,之后也再没往西走。进城之后客人便将小的辞退,没再让小的赶车。”
“为何?”
“小的不好问为甚么,据小的想,可能是那妇人去武极馆露了面,客人担心此行的踪迹易被人知晓,便不再用小的,自己又去找别的法子离开。而且他将车钱如数付给小的,小的也没甚么可说的,以后他们去了哪里,小的一概不知啊。”
“一概不知?”严勤自是不信,此人编起谎话来倒也似模似样,不知内情的真被蒙住而不得知。不再客气,质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实话?看来我之前跟你说的你都没放在心上,我识得那客人,有些事你不知道我知道,你讲的是不是实话,我一听便明。还在你说他们进城时,我便清楚你又不说实话,我就等着看你能扯谎扯到哪里去。我自有我的根据,不会把你冤枉了,你也莫要再辩,省些口舌,我也落个清静。只是我不明白,你劫道的事我都晓得了,还在乎你别的,你在这个事上何以遮遮掩掩,图得甚么?我确是不想与你计较劫道的事,你也该开通些,告知那客人的去向与我,毕竟我们也算相识,你却总拿假话糊弄我,不免让我心。况且我不愿与你计较,不表示公门的人也不愿与你计较,他们可是等着拿你立功呢。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那人见假话又被拆穿,一时不知该说些甚么,又被严勤逼问,只得无奈道:“事情都是我做的,咎由自取,少侠既拿住了我,还是把我交给公门吧。”
严勤也没料到,此人竟愿意落到公门手上,也不愿说明当年的事,更是不解,又道:“你说你这个人,劫道的时候挺精明的,怎么此时糊涂了。公门是公门我是我,我只是个帮闲的,听个稀奇罢了,你不说给我,我也拿你没法,可公门同样会问么,他们也没法么?你到时难免还是要说,却是何苦呢?难道说给公门就比说给我更强些?”
那人仍是不说,只是不出声,像是在盘算。严勤再加一把,“其实我和那人算不得深交,见过一面而已。你可以想想,九年前我才有多大,和他能有甚么交情,他又不是我爹,再说他是个有钱的,我是个穷的,能说上甚么话。你也是个穷苦的,我倒是能明白你些,还有那妇人,也是个穷苦的,你不是也能明白他么,我们才该是一路的,都不容易么。不论出了甚么事,我总是先想着你的难处,对不对?我肯将你劫道的事瞒住,别的事就非得告知公门么,对我又有何好处?”
那人朝向严勤,默然半晌,才叹气道:“那妇人确是穷苦的,我也知道他死了丈夫,没法子,难啊。也不知她的孩子现在怎样了。人总有不得已的时候,尤其是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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