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严勤不知何意,又听道:“我也就是穷命一条,没甚么大不了的。”
然后是“车子的确没有进城,先前也的确改道要进城的,就是在去往城里的路上出事了。”
“出甚么事?”
“那客人和那妇人死在路上,都死了。”
严勤怎料到是这样的结果,毫无预兆的怎么就成了死讯,一下回不过神来,弄不明私奔跟死怎地连到一块儿,也想不及对自己有甚么干系,还觉得分不清私奔跟死哪一个结果更坏。有一会儿才惊道:“死了!”终醒悟是有人死了,娘是其中一个,死的人是娘。不知如何是好,说不出话来,稍许沉默才知道开口,“怎么死的?”
那人已料到会有此一问,先是长叹一声,幽然而道:“车是我赶的,他们死了,我没死。”说着闭起双眼,屋里又是一片静默。
严勤听得明白,跟着道:“也是图钱财么?”
那人不愿多说,只点点头,“嗯。”
严勤一时也想不到该拿他怎办,“从头说起,仔细说。”
那人才又张开眼,思量从何说起。“打猎的人懂得挖洞,赶车的人也有他们擅长的,下药便是其中一个。这种事当然不能拿出来说,只能放在每个赶车人的心里,即便是从未下过药,也得清楚下药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干车夫这一行,最容易着这个道,所以你得时时提防被人下药;但是同样,车夫也是最容易给他人下药的,特别是同车的客人,是不是?这种事称不上秘密,也绝不稀罕,每个车夫都或多或少听过,被人下药和给他人下药的事,可说下药是这一行心照不宣的秘密。或许每个车夫都想着能等个机会干上一票,顶自己辛苦多少年。而客人通常不懂这些,少有防备,而对车夫而言,要不要下手往往就在一念之间,值不值冒这个风险,甚至有时连犯险都顾不上了。
小的当年就碰上了,那时小的已干了十年的车夫,甚么门道都清楚了。虽之前并未下过药,但手里还是备的有药,总像是在等着甚么。小的眼看就三十了,还没讨上媳妇呢,心里急啊,整日想着到哪里去弄钱,就在这时,那客人找上了门。小的并不是一开始便想到要下药,反而对这趟活有些担心。少侠不妨想想,那人突然找到小的,明告知小的他的事见不得光,又是在夜里偷偷出行,还不准告知他人,他还说甚么了解我的为人,是信得过的。实则也是警告小的,底细都被人家摸清楚了,不要多事,小的连跟家人说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可能正是他选中小的原因。但他给的车钱着实不低,小的不就是缺钱么,富贵险中求,虽明知有风险,小的还是狠心应下了。回到家里小的却又害怕了,这人明显不是寻常人,光这一个就不是小的惹得起的,何况他还说要去接另一人,谁知道另一个又是甚么样的,事情又见不得光,又不能把事情说出去,任谁都觉得不对劲啊。小的可只是一个人,就怕人家对我不利啊,能不害怕么?没办法,只好把平时备下的药带在身上,原本是为了防身用的,这还不够,小的又多带了一把刀,心里才踏实些。直到见到那妇人,小的真放下心,明白事情并没有先前想的那么坏,还有心情探听二人说话,还为那妇人感慨,也不容易啊。小的还想这回带的药和刀算是用不上了,想用也用不了。”
“为何?”
“因为往西去的路都在开阔地,无遮无挡,往来的人多,沿路上多有住家,不是个对人下手的好所在,极易被人察觉,不值得犯险。可是想不到啊,那妇人中途变卦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严勤虽明知结果为何,也想知道此人当时作何想法,一个并不算甚么的改变,怎么就引得如此不同了。只等着他往下说。
“往北去的路就近是有一条,但并不是人们平日惯常走的,那条路须途经山野,荒僻的很,根本见不到人家,一般没人会在夜里赶这条路的。而我们就要走进去了,小的当时心情也怪,竟没有一点儿担心。听了那客人的吩咐,小的只是诧异了一下,既不过问也不理论,更不去说明,就那么调头走了。小的想这不是我安排的,不关我的事,都是客人自己的主意,是不是?”
那人并不是在问谁,严勤并不出声。“小的行在路上,不知怎地便开始惦记起自己带的有药,时时记着这个事,想静下心不去想它,这个念头却自己跳出来,提醒小的身边有药。用不了多久小的心思便止不住乱了,不住盘算此番若下药妥不妥当值不值得。当时的情形哪里经得起盘算,那是甚么时候,深更半夜,四下黑得很,那是甚么地方,荒僻小道上,前面就是山野,没半个人影,不但没人看得到,甚至没人知道。我们这一行,他二人是偷跑出来的,肯定瞒着所有人,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小的一样,被告知不得说给他人,也没人知道小的此次出行。可说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向着他们,全都向着小的,而且他客人显然是个有钱的模样。小的干这一票既没甚么风险,又有利可图,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么?小的手里没有药也就罢了,可小的平日备的有药啊,图得甚么?等得甚么?不就是这样一个机会么,如今这样的机会突然出现了,可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对不对?怎么办?
是小的一开始就谋算这二人么?不是,小的本没想过给他们下药,还从未给他人下过药么。偏偏就是这一次,小的竟然把药带出来了,不是小的原本要带,是那客人行事古怪又鬼鬼祟祟,小的不得不防才带的;带来了也没打算要用的,好好的往西赶路就是,甚么事也不会有,谁又想得到好端端的会改道呢。这一下我们的行踪再不会有人知晓,天知地知他知我和,这些都不是小的事先想好的啊,怎么都统统跑到我眼前了呢,这是为甚么?小的在那儿一时有些弄不清,不是小的本意,只能是天意,一切都是老天在安排,是不是?小的又想,老天为甚么这样安排,因为小的快三十了,还没讨上媳妇,老天也认为不该如此,所以老天要帮我这一次,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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