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元住的小区——南华小区是一个老小区。小区有一个公共的院子，里面长着一棵茂盛的梧桐树，枝繁叶茂，遮蔽院子的上空。梧桐树下面，安置着一个石桌，上面画着楚河汉界的棋盘。石桌边上固定着四个石柱凳子，被岁月打磨的光滑圆润。楼房是四层楼的方正盒子，单元防盗门的锁已经坏了，门漆零星脱落，露出斑斑铁锈。楼梯边贴满了密密麻麻的各种广告。如果把贴在大街小巷上的小广告称作“城市癣”的话，那这种贴在楼道里的小广告，应该属于内科病变了吧。方元租的房子在三楼，是一个方正的小二居。房子是方元经胖子介绍，租的胖子姑妈家的，客厅简单装修，家具和电器略显陈旧，粗布沙发也略显沧桑。这里面的东西，大都保留着胖子姑妈家原来布置的样子，方元并没有做过改动。如果说有的话，客厅里原来没有窗帘，方元就买了素雅的碎花窗帘。只是，这碎花窗帘的淡雅清新却显得与整个客厅格格不入。方国昌放下行李，先到厨房转了一圈，见水池里堆着碗筷，里面还有不知何年何月泡的方便面，像黄豆芽似的长着长长的霉毛。柜橱上凌乱地摆着锅碗瓢勺，由于经久未用，上面蒙了一层黄黄的尘土，这一刻，好像是刚出土的文物。方国昌摇了摇头，心想这是何等的“不食人间烟火”？然后深深叹气道：“没有女人的家终究不像一个家啊！”
方元叫着方国昌到特意为他布置的卧室。这显然是经过精心布置的卧室，地板擦得锃亮，新买的暗色花纹四件套，整齐平整地铺在床上，一块毛巾叠成四方块，放在枕边。床的左边靠墙处，放着一个木制衣橱，拉开衣橱，里面透出一股浓郁的樟脑球扑鼻的香气。正对床头的墙上装裱一幅花开富贵牡丹图，大红大绿却不显俗气，与整个卧室环境相得益彰。在卧室边有个不大的阳台，除了挂了几件晾晒的衣服，里面空空荡荡，有刚刚打扫过的痕迹。
方元开始向方国昌炫耀自己一下午的劳动成果，指着衣橱说道：“这是凉席，我已经刷洗消毒晾晒过了。床上用品和衣服随时给您添置。”然后指着壁挂空调说，“空调我已经找人洗净消毒了，您尽管放心用。”然后走到阳台，兴奋地说，“这阳台原是个垃圾堆，是我抽空收拾的，除了晾晒衣被，您也可以养几盆花草，晒晒太阳。离小区不远就有花鸟市场，等有空了我就陪您去逛逛。”最后方元得意地说道，“爸，这就是我特意为您准备的房间，您还满意吧！”方国昌听着方元的解释时并没有在意多少，想着方元的用心良苦，只是想给他提供一个温馨舒适的生活环境，心里不禁涌上一些感动，却又装作很无所谓地说道：“俺能有啥要求，只要有地儿睡觉就行，俺可没什么讲究。”然后话题一转，说，“让俺看看你的房间？”
待方元推开房间，一股浓郁的浑浊的味道直扑方国昌的鼻孔，害得方国昌不禁叹息道：“家里没有女人就是不行！”再看房间的布置时，偌大的书架吸引了方国昌的眼球。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还有一些获奖荣誉证书。写字台上摆着笔记本电脑，边上有一个相框，照片是方国昌一家三口的全家福，那时方元的母亲柳春灵还在世。在老家里也有同一底版的照片，照片里的背景是老家中的那棵石榴树，一个个大石榴把石榴树坠弯了腰。再看床上，歪斜地挂着蚊帐，里面的毛毯堆在一角。右侧是一个照片墙，上面有方元自己的照片，也有和同学朋友的合影。方国昌咂摸着，想从里面找到方元在几年前寄回家的和女朋友的合影照片，却未能如愿。
方元给方国昌从饮水机上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桌子上，说道：“爸，这就是我们临时的小家了，您要觉得缺少什么，我再随时给您添置。”方国昌倒接得很快，说道：“俺觉得啥也不缺，就缺少一个女人。”方元听后哈哈大笑道：“好，我们都努力，都努力！”方国昌明白方元“都努力”的意思。自己一个人在老家的时候，方元在电话里还经常跟方国昌开玩笑，说让方国昌给自己找个阿姨做伴儿，却每每被方国昌斥为不正经。方国昌知道方元这是为自己好，自己将过花甲却常孤身一人，找个伴儿，平时可以说说话，生活上也好有个照应。可自从柳春灵去世后，方国昌就再也没有找老伴儿的心思了。
在方国昌第一个老婆王妮子和儿子方家兴因病离世后，方家空荡荡的宅院又成了村里接待来客的场所。那日村里来了一队说书的瞎子，领队是个非全盲的白眼瞎，一只眼睛看不见，另一只眼几乎全是白眼珠。白眼瞎据说会算命。那个晚上，瞎子们在安平峪的大街上给村民们说完书，收完大家自愿给的钱后，唱着评剧兴高采烈地返回方家宅院。吃罢晚饭，白眼瞎决定为方国昌算一卦，免费，算是补偿方国昌的伙食费。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白眼瞎摸着方国昌的手掌，问过生日时辰，然后掐指，嘴里嘟囔了一阵，说道：“兄弟，恕俺直言，你命硬，命里克妻！”听罢，方国昌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不一会儿脸上却像烧了炭似，冒出汗来。白眼瞎接着说：“你婚姻不顺，嫁你的女人命都不长久。”听到这里，方国昌的手心里已冒出汗，便急切地问道：“那有啥化解方法不？”白眼瞎不由得摇了摇头，说：“命里带来，既由天命。不过，可通过一些方式来缓解一下命理格局。至于结果，还得看个人造化。”方国昌听了白瞎子的话，急忙问道：“啥方法，快说来听听？”白瞎子借着煤油灯点了一支自己卷的旱烟，猛抽几口，吐了烟圈，说道：“俺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也住过不少人家，唯一进你家就觉得阳气太重，心想这里住的不是光棍就是鳏夫。结果一问说你是刚亡妻不久，这就大概印证了俺的第一感觉。恕俺斗胆问你，在你的父辈祖辈，大概也都命中克妻，子嗣不旺吧！”方国昌没有接白眼瞎的话，只是问道：“那咋化解呢？”白眼瞎道：“俺看你院子西南角有空地，可栽一棵石榴树，杀杀你家的阳气。如果你找一个命硬的女人，或许能避开与你犯克的结局。”这一夜，方国昌彻夜未眠，想想与自己有过关系的两个女人都死于非命，又想起父辈祖辈们最后都成了光棍蛋子，不由得对白瞎子的话信了七分，剩下的那三分则对命运的反抗和不信邪。那一夜，方国昌又想起小时候听人暗地里提起而今继续潜行在安平峪土壤里的关于方家的流言和诅咒：方家的女人只是生孩子的机器，完成了使命，就要到阎王爷那里报到了。想到这里，方国昌浑身冒着冷汗，蜷缩成团，一夜失眠。六年后的方国昌，在战战兢兢中娶了柳春灵。后来看着方元渐渐长大，春灵也健康爽朗，身体结实，对白眼瞎的话也就渐渐忘却。可就在自己出狱后，却发现柳春灵年纪轻轻得了脑中风，直到最后再次复发离世，方国昌对白眼瞎的话愈加明晰而不再怀疑，从此被深深地刻在心底一隅，挥之不去。
“俺都是大半个身子埋在土里的人了，这事还让你替俺瞎操心？”方国昌说道，“抓紧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吧，俺也懒得说你了！”方国昌说完，走进客厅，把还装在尼龙袋子里的公鸡拿了出来，对方元说道：“明天杀了给你炖了吃！”只见大公鸡的鸡冠子变得暗红，耷拉着，眼睛也像昏昏欲睡，没了神彩，被方国昌拿到手里后，双眼瞪得溜圆，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惊吓的声音。待把公鸡放下，方国昌又把花生油几串红红的辣椒还有山s东d大煎饼等拿到厨房。方元早已迫不及待地把老干妈和洗净的几棵大葱放在桌上，然后拿出方国昌从老家拿来的煎饼，抹上老干妈卷上葱白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然后赞不绝口道：“我昨天都准备好这瓶老干妈和大葱，恭候您大驾了……二姨摊的煎饼就是好吃！”方国昌也抹酱卷葱吃起来，“看来你恭候的不是俺，是山s东d煎饼！”同时还不忘提醒方元，“咱爷俩在家怎么吃都行，当着外人就别这样卷大葱了，让人家看笑话！”不过，这顿煎饼只做了方元的餐前点心。等方元吃完两个煎饼，就执意带着方国昌出去吃了北B京J炸酱面，算是为父亲接风。饭后，父子俩一起看了会儿电视，等方元洗澡回到自己房间，方国昌把厨房里的锅碗瓢勺和冰箱都擦洗干净，才洗澡上床睡觉，一夜辗转反侧，睡梦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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