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洋没有理会地上的尸体,两步便到了张明松的跟前,伸手接过背包,小金也顺势跳到了林之洋的肩头。
倒不是说信不过张明松,而是现在有些乱,林之洋怕凭着张明松的能力,背包有什么闪失。待心神进入背包,确认东西都在,他才放下心来。
其实,林之洋真正在意的是背包里的两个显位英灵。没有显位英灵的家族,即便是权倾朝野,即便是富可敌国,即便是绵延百代,也不会被认为是世家。所以对于致力于恢复家族荣光的林之洋来说,这两个显位英灵意义非凡。
水云间已经被刘振东派人封锁起来,只等城卫军前来接手。从怀里拿出一块黑布缠在右臂之上,张明松对林之洋道:“奇怪吧?我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了,甚至是朝思暮想地盼望这一天的到来,现在也说不上来什么心情。”
“我问过居士,”提起林西山,张明松一脸的崇拜,“居士说,是他(指了指那一堆衣物)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上,那么无论他做过什么,又如何的天怒人怨,当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怎么都要送上一程,居士说这就是人的伦回。所以他可以不为人父,但我却不能不为人子。”
没想到父亲还有拥趸,林之洋心底里颇为自豪。开口道:“既然这样,那就收拾了这些衣物,还要回去给瑞爷爷报个信才好。他虽不孝,却也是瑞爷爷的心头肉!”
见张明松点头,林之洋转身对着刘振东道:“刘伯父,想必你早已知道了明松哥跟我的关系。地上的这位被镇塔之雷轰杀的正是松哥的父亲,我想还是让松哥全了人子之义吧。”
刘振东点点头,对着张明松道:“你且去吧,等处理了家事再来安心地上工才好。不过这些衣物还不能收拾,要等城卫军检校完毕之后才能定夺。”
张明松倒也没有瞧得上这一套颇为华丽的衣物,无所谓地点点头,道:“多谢掌柜的。”
林之洋道:“那这里就交给刘伯父了,于兄也与贼人交过手,还是留下来做个见证的好。”刘振东和于淑华纷纷点点头,林之洋便跟张明松悄然离开。
街头转角的时候,眼尖的林之洋分明看到街道的另一头,一个身背双剑的身影被披坚执锐的甲士簇拥着进入了水云间。心道:“看来这个公孙诗语倒也不仅仅是长得好看。”
很快二人又回到了挂着灯笼的半掩门前。一路之上,人们纷纷地向幻金塔方向观望,议论之声不绝于耳,承平近千年的州府百姓们对镇塔的异状充满了好奇。
张明松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院墙拐角处的狗洞旁,张百瑞正蜷在一堆稻草中,面向里睡着。
张明松上前半蹲着身子轻轻一推疼爱自己的爷爷,入手却是冰凉,心里一惊,掰过爷爷的身子,却见老人脸色铁青,显然已经气绝多时。张明松只觉脑袋一空,浑身无力,瘫坐在地。
林之洋见势不对,上前一看,老人面色铁青,鼻孔里满是凝固的黑血,神色安详,怀里抱着一件陈旧却干净的衣服,看样式就知道是云木灵学堂的学员制服。稻草的边上靠近老人头部的位置放着两只碗,一只里面盛着半碗白米饭,另一只是一碗汤,上面厚厚的一层油花已经凝固,显然是凉了多时。
深谙医道的林之洋一望便知,张百瑞是肺脉受伤,淤血堵塞了气管窒息而死。早上张为民没头没脸的那一脚踢伤了他父亲的肺,想来曾经的云木灵学堂管事见到此等情景只会拍手称快吧,若有再多的情绪也只是恼怒父亲偷了他当初进入云木灵学堂修行时穿的学员制服。
林之洋推了一下呆滞了的张明松。回过神来的张明松只觉悲从中来,便趴在爷爷的尸体上放声痛哭。
林之洋后退几步,转身来到旁边的小食肆里,对着忙碌的老板娘一拱手道:“多谢老板娘施饭之恩。”
正擦着桌子的老板娘先是一愣神,马上又反应过来,连忙一闪身让过施礼的林之洋,摆着手道:“不是我,不是我,那个张修者不让我等施饭的,说是饿死也不能丢了魂修的脸。是桂花嫂每天都给老人送饭。可惜了命苦的好女人,又摊上了个薄情的汉子。”
林之洋回头看向半掩门,胸脯硕大的桂花嫂听到张明松的哭声,立刻跑了出来,看到老人的脸色,似乎不敢相信的样子。历经沧桑的女人很快就收起了眼角不易觉察的悲伤,开口道:“别号丧了,快收敛尸体吧。趁现在,送回老家,还能进了患多台,若是落到了城卫军的手里,恐怕只能做个孤魂野鬼,喂了那些罡风碎魂。”
桂花嫂的声音里仍是充满了媚态,林之洋才明白她是天生如此,并非刻意做嗲。
张明瑞的尸体很快就被台上了一个板车上,两个中年的力巴抿着嘴,眼角却含着笑,百里送尸回乡的价钱可是不菲。
林之洋已经将桂花嫂的事情告诉了张明松,再回头看去,桂花嫂正站在门口眺望,眼睛里竟然充满了羡慕。
张明松沉默了一阵,忽然跑到了桂花嫂的跟前,噗通跪倒,头磕得山响,直起身时已经血流满面。张明松开口道:“你也孤苦无依,我也独身一人,别做这皮肉生意了,跟我回乡吧,我养你,照顾你一生,给你送终。”
双眼立刻被泪水充满,桂花嫂紧捂着嘴,好半天却猛地转身回到院里,门嘭的一声被用力关上。
食肆的老板娘一扬下巴,对着林之洋叹声道:“是个好女人呀!可惜丈夫死得不明不白的,自己做工带孩子,说是一愣神,魂香没跟上,粉嘟嘟的一个奶娃子就遭了碎魂,没了。我听说不是魂香没跟上,是用了假冒伪劣的产品,好像是什么张家十三香的。”
眼前的黄脸汉子虽然不认识,但也有种熟悉和亲切的感觉,见他听得仔细,小老板娘的八卦之火顿时愈燃愈旺:“夫家不要,娘家不收,命硬呀!不知道哪个碎嘴的传,桂花嫂手脚不干净,后来连个工也找不到了,只能靠这皮肉钱过活。”
“细算起来,她好像还不到三十呢。闲谈的时候,桂花嫂也说,别人越盼着她去死,她越好好地活着。若是轻易地就死了,岂不是遂了他们的心思?”最后一句话,小老板娘学着桂花嫂的语气,可惜没有那天生的媚音。
“这不,好容易傍上了个魂修,本以为后半生有了着落。我好几次看那桂花嫂想要摘了红灯笼去,又不知为什么没摘。谁知道那个丧天良的张修者竟然走了邪道。”这才多久,小食肆的老板娘已经知道了镇塔异状的来龙去脉。
说到这里,老板娘一惊:“吓!不是真的命硬克夫吧?”说着紧紧地盯住自家魂不守舍的男人。话说,住在半掩门附近的女人都有这样的担忧吧。
林之洋不做声,脸上的表情变化配合着小老板娘的说话,竟也让小老板娘没有感觉到一个人说话的索然。直到不耐烦的老板吼了一嗓子,小老板娘才回过身继续擦桌子,手里的动作利索,嘴里却仍是不停,对着老板不依不饶地念叨老娘如何如何云云。
张明松见门关上了,便站起身来,大声道:“梦魂阁云州城分店,记住了,我叫张明松,云木镇张家的张明松。”说完一抹脸上的血迹,转身大踏步地离开。
待张明松林之洋的身影消失在了街尾,小院的门又打开了,鬓角插了一朵小白花的桂花嫂看了一眼街尾,抬手用一个长杆将红灯笼摘下,破旧的院门重新关闭,紧紧地。
云州城东门,守门的兵士对送尸还乡这类事一般都没什么阻拦的,何况张明松还有着完备的手续以及一块梦魂阁的标牌。
待林之洋为张明松的身份牌里充上了足够返乡的路费之后,几人便顺利地出城。走了三里,林之洋对张明松道:“松哥,就送到这里了。只是,不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张明松摇摇头,若是以前在梦魂阁干活,还存着赚钱供养自己爷爷的想法,现在爷爷没了,张明松心里突然有种茫然若失,不知所措的感觉。
林之洋道:“既然这样,回家吧。明宇已经魂成了,张家的十三香必然会发扬光大的。听刚才那个小老板娘说,十三香在云州城里已经臭大街了。而且在咱们云木镇,三年没有魂成,最后的根子也是在咱们的十三香上。大民表舅接手香铺必然是困难重重,迫切地需要一个得力的助手。松哥,你有梦魂阁的工作经验,肯定对大民表舅很有帮助。”
张明松闻言不语,眼中却流露出向往。林之洋道:“我觉得松哥你归宗的事情应该不难。当初你这一支被逐是因为瑞爷爷的私德有亏,现在他已经身死,人死债消,他造的苦果,你承担的已经够多了。想来大民表舅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你归宗肯定没有问题。”
张明松还是不语,林之洋又道:“若是不舍得梦魂阁的工作也没有关系,我跟刘伯父说,让他外派你常驻云木镇就行。咱们云木镇守着生之禁地,又有世外桃源之称,不应该如此萧条才对,我总有感觉,不久的将来,云木镇必然会繁华起来。而且明宇朝思暮想的就是把咱们的十三香放到梦魂阁出售,对你这个梦魂阁的外派代表肯定是拍手欢迎。”
张明松欲言又止,神色竟然有些忸怩,林之洋恍然大悟,笑道:“你还来真的?”
张明松急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况且,她确实是个好女子,因为生在八月,正值十里桂花香,所以取名叫桂花,我是早就知道的。”
“打听得这么详细,早就有心了吧?”林之洋笑道:“嫁娶之事,若无德亏,只问将来,不管过往。这是写在宗族法典里面的,松哥,你难道忘了?还是说关心则乱?”
面对小表弟的调侃,张明松却是恍然大悟的感觉,点头道:“一切还是要等回乡之后,大民伯父定夺。”
林之洋望着远去的身影,心道:“一个家族的崛起,靠的不单单是几代人的努力,还有割开恶疮,挤出脓血的阵痛。张家云木镇这一支,虽然经受了如此的变故,但是在修剪了枝条之后,或许真的能够枝繁叶茂,成为世家也说不定。”
心生感慨的林之洋独自回到了云州城,才走出城门洞的阴影,就发现一个小巧的身子倒向自己,待要及体的时候,眼光一瞥,那人手里寒光一闪,竟是攥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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