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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十章 八箭震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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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完全黑透后蝶儿去‘候试居‘把榆花带到小院。马厩里的马都是分栏关的,蝶儿打发走看管马厩的下人,自个儿提着马灯挨个儿找。找着了,马侧箭囊里的箭尾羽上还拱着雪。蝶儿看见弓箭就气短,说:

    “你拿上弓箭,待会儿和我送我家小姐去徐捕头那,路上如果有人对我家小姐无礼你拿弓箭射他,我家小姐身重名贵一点秽都不能沾,但你别把人射死了。射了人,衙门还得找他麻烦。“

    榆花点点头,拂去尾羽上的雪,取下箭袋扎到背上,弓握在手里,蝶儿进后院去通知杨小姐。榆花等在小院门口,寻思着怎样才能不把人射死:头胸绝对不能射;手的地儿太小,远了不一定能射准;射腿,如果是背面,射他屁股尻子,地儿大,不会伤人性命。

    蝶儿和杨小姐从后院出来,两人都着一般市民的服饰,用布巾裹住头脸。

    出了胡同就是大街。街边两溜府灯,空落落的竖几个雪人,偶有摆夜摊吃夜食的躲在简易的棚里。府灯暗红的光亮照不到的地方便是雪白,雪被踩实踩变形了,滑磕脚。蝶儿扶住杨小姐,担心她跌滑倒,榆花提弓走右侧,将杨小姐夹在中间。街边屋檐下偶有行人,免不了好奇地看几眼,想是谁家碧玉陪同乡下来的亲戚趁夜间出来走动走动,毕竟这是京城,达官高贵府里公子小姐多了去了,轿前轿后的讲着排场,小家碧玉们白日碍着颜面不出门,晚上出来走走。

    徐捕头住城东南,得横穿三条街。

    穿过第一条街,从对面胡同里忽然追打出一队人来,逃的四人护着一个人,追的八人后边跟着一个人,出胡同不远就追上了,双方都拿三节棍,有章有法地抡。三人避到一边。

    五人很快被抡翻,后边那人跟上来,踩住一个人的头脸,喊:“现在知道爷的厉害了吧?跟我斗彩,你招打。”拿脚使劲朝那人头上踩。

    “发生什么事了?”杨小姐问。

    “两公子哥在戏院喝彩时对上眼了。”蝶儿说,“这事我们少爷是行家。”

    “这种事还是避开的好。”

    三人往大街上走,然而被吼住,三人站定。

    “哪家府里的?”那位爷问。

    “徐捕头亲戚。”杨小姐答。

    “爷今晚很不高兴,很生气,你偏说什么捕头的亲戚,把鞋脱了,爷让你们冻着回去。”

    “嗳,等等,我们只说是徐捕头的亲戚,没说我们是哪家府里的,我怕说出来会吓死你。”蝶儿说。

    “哟呵?爷今晚惹了城隍爷,一肚子气还没撒完又来一赶庙的,把鞋脱了!”

    “你是哪位爷我们管不着,就今晚你让我们脱鞋的事让我家公子知道了,我保准你比刚才被你揍的那位爷惨。”

    “唉,舒服,爷一肚子气就欠抽,抽抽气就没了。你们那鞋还真不能脱,…..得爷来脱。”那人突然跑向三人。

    蝶儿惊叫一声,护住杨小姐。

    榆花拔箭搭弓,‘嘣‘的一声,那人倒在五米外,然后听到他叫“揍给我揍“。

    八人有一人挨了抡,倒在地上哼哼,另七人奔出。接连七声弦响,七人倒成相同的间距,最近的那人就倒在榆花脚下。那位爷不做声了,象是一时没明白过来。缓过神,蝶儿气急地跑到那位爷身边照肚子就踢,边踢边叫“你吓着我家小姐了,你吓着我家小姐了,我让你趴着回去“。

    “蝶儿,算了。“杨小姐也缓过神,说。

    蝶儿最后照他脸踢了一脚,那人护住肚子的手又去护脸。三人进了胡同才听到那位爷磕磕巴巴叫:

    “你们七个人还让我挨揍,挨三个娘儿们揍,你们学的什么武啊,我以后在京城怎么混啊。哎哟,这娘们真敢拿箭射我,还踢我的脸,毁我追魂夺命容啊。“

    蝶儿笑出声。

    榆花松了口气,放松肩。

    “神啦,榆花,你真神啦,一箭不拉。“蝶儿说,”小姐,幸好您没让武从来,来几个武从打一架说不准会输。“

    “他们的伤重不重?“杨小姐问。

    “不重,我弦子没拉满,…….也伤了骨,几个月才会好透。“榆花答。

    穿过胡同右拐不远就是一戏院,里边喝彩声一波一波的,热闹得很。里边有名噪京师的角儿‘醉玲珑’,那扮相那身段那唱腔,那一转身一投足的眼神儿,迷倒过多少高贵爷公子哥落拓书生贫贱郎。戏院外的府灯那是整夜整夜红彤彤地亮啊。

    徐捕头的住处一间两层,挤在密密麻麻一长溜房里。蝶儿敲开门,屋里拾掇过,还算清爽。徐捕头看座沏茶加了一盏灯,让屋里亮起来,然后有点心悸地陪坐在一旁。

    “徐捕头,我家小姐。“蝶儿取下面巾,介绍。

    杨小姐揭开面巾,礼节性的喝了一口茶。

    徐捕头只看到白嫩得晃眼的芊芊玉指和下巴,嘴唇被芊芊玉指适当地遮住了。

    “徐捕头,今晚我来找你是想和你商议出一个不冤人不翻案的法子。”杨小姐说。

    “……杨小姐,这事实在难办?”徐捕头看了一眼榆花。

    “知道难办,我才亲自带榆花姑娘来,阿追被冤枉她是知道的,她也知道是我哥伙同衙门冤枉了阿追,这事瞒不了她。不商议出个法子,人会被你们冤死,我会帮她翻案。所以,你什么都不要瞒,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别等把人冤死了再牵扯出来,我哥周大人自有人保他,罪不当死,你不一样。”

    “是是,杨小姐说的是。“

    “你不要顾忌我哥和周大人,我会找周大人谈。“

    “是是。“

    “是,你就说啊,磨叽什么?“蝶儿催促。

    “…..不瞒小姐,除了周大人还有几位参军大人也知道这事;刑部里有几个也是知道的。“

    “刑部里的人知道?“

    “……一个五品京官的死,不简单,衙门刑部是不敢再深究了,京城里后宫宦官,李氏宗亲三师三公达官显贵瓜瓜葛葛的事纠缠不清,一不小心碰了哪根藤,牵出的事惊天动地。不是杨公子非得要冤他,是衙门刑部要人遮掩,顺水推舟。“

    “…….我一直以为大唐盛世,民律官廉…….,这都是我爹的错。“

    “杨小姐,我进衙门十五年,好不容易混上捕头,京城里这些瓜葛事在李相时就有,非杨相一人之过。这事既然您过问了,我有一个法子,只是不知您敢不敢做?“

    “…..你先说说?“

    “衙门原来是想在阿追过完堂就押往刑场监斩的,刑期定在腊二十,距今还有十一天。我们可以说通周大人,阿追不过堂不押死监房,这样没人认识他。跟阿追一同行刑的还有另案死犯五人,刑制也由周大人一同改为内斩,由头是已是年关,勿扰喜庆,衙门会出一则安民告示。我去京西郊领一具跟阿追年纪相仿的尸体,斩后犯人家属会去领取尸首,榆花你雇一辆车领取那具尸首埋到京西郊义岗。阿追由我和周大人暗中护出,从新给他办一套户籍,他仍然可以在马场过日子,哪儿都可以去,但尽量少到京城来。这事只我们和刑部衙门里的几个人知道,不能泄露,一旦泄露,你们几人都是同案犯。“

    徐捕头看着三人,三人都不做声。

    “除了这个法子没别的了,刑部也只是想尽快了啦这事,衙门刑部绝不会自己泄露,只要你们口风紧,没事。就算一些人猜到什么,有刑部的人在监斩他们也不敢冒然说出来。你们放心,绝不会有事的。“

    三人还是不敢落话。

    “衙门会在行刑前三天出告示,杨小姐须在六天前决定这事,如果您要翻案,该告诉您的我都告诉您了,但翻案后从新稽查牵扯出的人和事…...,”徐捕头摇摇头,“皇城要垮半边天。”

    “……这事容我思量三天,三天后你把周大人约到‘候试居’榆花姑娘的租房来,翻不翻案我都有话对他说。”杨小姐说。

    “可以。”

    “还得徐捕头送我家小姐一程,刚才要不是榆花姑娘可出了不得的大事了。”蝶儿说。

    “谁这么大胆?“

    “两拨人斗彩,打成一团被我们赶上了,不知是哪两家府里的二大爷。“

    徐捕头想空手出门,听蝶儿一说,又提上刀,叹,“这些公子哥,没一个弱的,戏帮里有个叫‘醉玲珑’的角儿,在京城是红天红地的,哪个公子哥都想沾点荤,隔三岔五干一场,打得皮开肉绽的不敢回家,躲外边把伤养好了又去闹事。”徐捕头说。

    几人走到雪地里,大朵大朵的雪片密密麻麻往下压,房顶上边不远天是黑的,房顶以下反着雪白。戏院里还在忙活。穿过胡同,雪地里还看得见几个血点。

    “哎呀,这一家伙弄得不轻,见血了。”徐捕头说,“榆花姑娘拿着弓箭,不是把人给射了吧?”

    “没事儿,都在腿上,就出点血,我们没去找他们理论算他们走运了。”蝶儿说。

    “他们不知道你们是杨府的?敢这么闹事?”

    “我们没说是杨府的。”

    “那榆花姑娘可得留心了,尽量少出门,最好换身衣服,他们不一定能认出你。这些公子哥,都是没事找茬的主,吃了亏,不管是哪家府里的,不管他爹多大的官,不报官,候着找回颜面,要不哪来的这么多架打。“

    榆花点点头。

    徐捕头先把杨小姐送回府,榆花的弓箭暂由蝶儿保管。把榆花送回‘候试居’,徐捕头又叮嘱一遍。

    第二日徐捕头一早就去找周大人,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坐在周大人的座上,周大人和两名丫鬟站着。徐捕头退出。

    妇人走后徐捕头进去,周大人坐在座上,眉眼无辜无奈。周大人指了一下座位,徐捕头坐下。

    “昨夜裴府的公子哥被人拿箭射了。”周大人说。

    徐捕头‘哦’一声。

    “裴府可是驸马爷府里,永宁公主亲自来找我,你得把这事办好,裴公子可是皇上的亲外甥。”

    “…….周大人,京城的公子哥打架闹事以前没见来报官的嘛?“徐捕头说。

    “不报官,是家里人不知道。昨夜可是动了弓箭的,射了八个,透了骨了,箭拔不出来,夜里又没个郎中,惊动家里人了。当娘的见儿子被人整成那样,心痛啊,跑这把我开了涮。我没敢整治这些人,打架闹事扰民扰官,就是一祸害。你去给我把这事办了。”

    “……周大人,公子哥都是有靠儿的呀,让我去办弄不好还要得罪人。”徐捕头说。

    “你先办着,该怎么处置再商议,你不去办怎么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我知道,杨相府里的。“

    周大人捧住头。

    “杨小姐昨晚来找我,没带武从,就三个女娃子,裴公子不知是杨府的女眷,欲加非礼,陪杨小姐一同来的有案犯陈子追所在马场的一个女娃子,叫赵榆花,当时带着弓箭,情急之下开了弓。幸好有她!要不出的事不是一般的大,这可是关系到杨小姐名节的大大事。“

    “…….哎呀,你不会把她法办了嘛?一个马场的?“

    “周大人,杨小姐为什么和赵榆花在一起?”

    “……为什么?”周大人抬起头。

    “因为,杨小姐要替案犯陈子追翻案。”

    “哎哟喂,还嫌不够闹腾……。你怎么说来着?“

    “左说右说,总算说通了,不翻案,翻了案还了得?天子脚下,会惊动皇上爷,很可能会龙颜大怒,贬一批,流放一批,“徐捕头做了个杀头的手势,”但也不能冤死了陈子追,我跟杨小姐商议出个法子,刑制改为内斩,您出个告示,由头是已是年关,不扰民犯喜,我去西郊义庄弄具尸体来,跟行刑的老王和弟兄们说一声,弄些鸡血洒在尸体脖子上,然后由马场的赵榆花把尸体领走埋了。周大人,没别的法子了,我是差点给杨小姐下跪才说通她。周大人,您得跟几位参军大人和刑部的监斩官说清楚,这事关系到杨小姐的名节,她现在还没完全答应,约您三天后到‘候试居’赵榆花的租房里听她的回应,您无论如何要她应承下来,这是大人您的前程我的脑袋。“

    “……幸好还有回旋的余地,她不应承我给她下跪。…….陈子追什么人哪?杨小姐甘愿为他抛头露面东奔西走的?“

    “所以陈子追必须好好的走出刑场。“徐捕头说。

    “听说杨小姐有贵妃娘娘的风范,国色天香,三皇子有意纳凰,杨小姐无意附凤。三皇子可是太子爷啊?徐捕头,这消息可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你千万得口紧。“

    徐捕头点头。

    “…….还有件头痛的事,永宁公主那怎么办,总得给她个说法?“

    “…….您就跟永宁公主说杨小姐夜赏雪景,裴公子无意非礼到杨小姐,杨府丫鬟不知是裴府的公子,情急误伤。两家都是皇亲,不敢把事闹大了,毕竟裴公子理亏。“

    “我这是做的什么官哦?”

    “周大人,我现在就去义庄。”

    周大人眼神无辜地送徐捕头出去。

    徐捕头买了两瓶好酒一些佐酒的菜出西城。

    进出城的人很少,道上雪里只有两排踩塌的凹槽,一直连到固村,固到义庄的路,雪上两行浅浅的印迹。义庄压在雪里,显得低矮。义工坐在住房里喝酒,徐捕头换上好酒,摆出佐菜。义庄的义工徐捕头认识十来年了,姓袁,以前也是衙门里的捕头,无妻无儿,老无所依,衙门便把他安置在义庄过老,看管组织人手掩埋一些无主尸体和刑案暂时找不到尸源的尸体。因是捕快出身,碰上刑案的尸体放在义庄,他也算是一个仵作,敢剖尸取证,胆大得不得了。然而那天着实被秦子追吓了一跳,而且是大白天。

    “徐捕头,没事你不会轻易往我这跑,什么事?”袁义工问。

    “为一件案子,我得从你这里拉走一具无主尸体。”徐捕头放了一包银子在桌上。

    “碰上为难的事了?“

    “碰上了。“

    “银子你拿回去,尸体你选一具就是。”

    “银子你收下,尸体我拉走。京城里的差难当啊。”

    “徐捕头,你可别学我,还是成个家吧。“

    “跟你一样,心里虚,不踏实,不敢成家。那事儿做多了,不知哪天翻出来,有些事足可满门抄斩,有妻有儿的谁不痛心痛肝,哪像你守着这些尸体踏实。“

    袁义工笑两声,摇摇头,“这话你说对了,我从来没这样踏实过,但是孤独,人一孤独就会想家,可家在哪里?年轻时,对家有那么好的渴望,心里也有喜欢的人。“袁义工竖起手指,”皇上处死太子五皇子七皇子时我刚进衙门不久,亲眼看到很多人被杀,余怕还在,就是不敢成个家呀,一门子拉上刑场,爹娘看着儿女,儿女看着爹娘,双眼泪流,尤其不是同时开斩,先斩男后斩女,一个挨一个,那哭喊撕心裂肺,铁石心肠都动容。在衙门呆的越久,心里就没家了,没家了啊,现在又后悔,有时还想起年轻时喜欢的那个女孩,但音容都模糊了。“

    “老袁,如果还让你年轻一回,你会不会娶她?“徐捕头说。

    “……不会。“

    “这不结了?心里装了这么多事,谁会让你走啊?谁敢让你走啊?我比你做得彻底,我心里没人,呵呵。”

    “……心里没人,是还没遇见让你心动的人。”

    “老袁,我敢心动吗?动了又怎样,不如不动。喝。”

    两人喝得微醉才进停尸间,一具具翻开遮尸布看,选中一具尸体,徐捕头说“一十九日下午我来拉走”,摇摇晃晃出门,摇进雪里。袁义工关上门,摇进住房昏睡。

    周大人下了班回府里换上便装,然后独自去裴府,裴大人还没回来-----周大人料定他还没回来,秘书监这一段时间都在收集校订书籍,比其它部门晚一个时辰下班----永宁公主在中院大厅里接待了他。

    永宁公主示意丫鬟们到厅外伺候。

    “公主,裴公子的事我亲自查过了。”周大人把声音放得很低,“昨夜宰相府里杨小姐和两个丫鬟夜游赏雪,着的是平民百姓服饰,没带武从,裴公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意欲…….,杨小姐也不知公子是您府上的公子,丫鬟一时情急把人射了。公主您看这事,我是左右为难。”

    “…….是这事啊?……杨小姐夜游赏雪不乘轿不带武从,着百姓服饰,带一个会射箭的丫鬟倒是件稀奇事。”

    “公主啊,这可是千真万确的。”

    “一个丫鬟,能射倒八个人,个个都被射中腿,也是件稀奇事。”

    “公主喂,这真的是千真万确的,幸好是保住了杨小姐的名节,要不会出大事喂。”

    “周大人,我儿子被人射了不是大事?”

    “哎哟公主喂,我掌嘴我掌嘴。”周大人打了自己两嘴巴子,“您可别吓我啊,您两家府里都是宗亲外戚的,我搅在里边算哪门子哦。”

    “行啦,你说杨小姐没事穿个百姓衣服夜游干嘛?再说丫鬟,京城里谁不认识杨府下人的行头啊,杨府的人谁不得让三分啊,她的丫鬟出府有哪几回穿过下人的衣服的?好了,她自己也穿百姓的衣服夜游了。如果杨小姐真给非礼了,撇开我裴府我还得为她撑点颜面呢?这下好了,我裴府撞上了。这事就算了,你也得劝劝杨小姐,出府也得有个大家闺秀的风范,别由着性子来。“

    “是是,一定劝一定劝。“周大人赶紧应着。

    从裴府出来周大人盗了一身汗,风一吹就冷,然而不敢回府,立马去了刑部刘大人府里。第二早头重脚轻竟然病了。

    第三日和徐捕头去‘候试居’榆花的租房时还有点咳嗽,杨小姐和蝶儿晚一刻就到了,仍着百姓的服饰,只不过换了一身,头脸裹得严严的。下雪天,裹住头脸暖和一些。

    榆花沏了茶,周大人忘了想好的开场白,喉头总痒痒的想咳,又不敢咳,怕有辱斯文怕杨小姐误会;再说,这事儿确实难开口;再说,说不准多年后杨小姐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只要她愿意,外加在后宫耍点小手段,凭她有贵妃娘娘国色天香的风范和太子爷象皇上爷那样对爱的糊涂劲儿,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倒是徐捕头先说了:

    “杨小姐,我那事办好了;周大人您呢?”

    “也办好了,我都通了话。”周大人说。

    “杨小姐您的意思是…….?”

    杨小姐喝茶沉思。

    周大人又开始盗汗,帽檐湿了一圈,细看还在冒热气。

    “杨小姐,既然话已经说出去了,大家都是官面上的人,都知道这样做是在避开一些人和事,都会沤烂在心里,不会露出半点风声,我相信榆花姑娘和陈子追也不会。他们不会把救命恩人置于险地;他们没有您翻不了案,会把自己置于险地。这事儿看似知道的人多,其实滴水不漏。”徐捕头说。

    “我不是要翻案,翻案也会冤死很多无辜的人。天子脚下都是这样,地方上的官府又会乱成什么样啊?我想问问周大人,这真的是我凭一发知秋寒吗?”

    周大人沉思片刻,点点头。

    “一发知寒,加衣燃炭,还可以吗?”

    周大人摇头。

    “不加衣燃炭,先僵手足,手足僵,无以行;再僵躯干,躯干僵,空忧死。满朝都是广读圣贤的人,何至于此啊。“

    “贤者去也,朽木雕花,我类朽木啊。”

    “你们看着办吧,以后行事-----无人为镜,以史为镜-----多秉公惠民。“

    杨小姐领蝶儿先走了。

    周大人与徐捕头出来,周大人深吸一口气,放下心,虽然吓病了,但毕竟两件事都过了,他得去药铺再抓几副药。

    杨小姐才回到后院,丫鬟们就围上来,说“小姐,您上哪去了?快换衣服,老爷和太子爷在中院等着呢“。

    杨小姐换衣补妆,丫鬟们簇拥着去中院,爹和太子坐在水榭里。杨小姐沿檐廊进水榭,太子不自主地站起来迎接。杨小姐施过礼,便领丫鬟们回后院,在后院大厅里坐等。不久爹果然来了,提着一个檀木盒。

    “三太子知道你喜书画,特意送给你的砚台。”杨老爷说。

    丫鬟接过礼品,杨老爷却往丫鬟堆里寻。

    “改日爹回一个礼给太子,还了人情。”杨小姐说。

    “当然要回礼,爹还没想好回什么。太子对你好,知道裴府公子唐突了你,特意来看你,替裴府陪了不是。紫絮(杨小姐的名,出自贺词:云济玉锦,落紫如絮。),府里的丫鬟有会射箭的吗?爹怎么不知道?“

    “爹,太子怎么知道这种闲事了?“

    “永宁公主知道太子喜欢你,怕太子记心,也有心成全你和太子,所以让太子来看看你。永宁公主是识大体的人,这事掂量得令人折服。“

    “爹,女儿不善心计,你何苦把女儿送往口斧腹钺之地呀?”

    杨老爷一挥手,丫鬟们避开。

    “你姑也不是个有心计的人,一样集宠爱于一身,可惜未有子嗣,能保杨府世代荣华的还是你。“

    “爹,集恩宠于一身的人会招嫉恨,太子已多有子嗣,它日女儿失宠,白绫宫深,宫闱里这事还少吗?宫闱是历朝历代乱政之源,女儿避之不及,爹却将女儿往阴阳界地里推。“

    “……没想我女儿这么明事理,三太子公正,如得女儿相助,可造就一代明君。”

    “爹,您是当今宰相,一代明君靠的是良相忠臣辅佐,如今百官纳垢,正是您有为的时候,爹何不为之呢?”

    “……爹在官场混了几十年,靠的是人缘,官近利,近利者易贪,几十年了,爹就没见过不贪的官,一个公正的官是走不了多远的。爹官职卑微时给人送礼拍马,以求官路通畅;爹官做大了,人给爹送礼拍马,以求官路。爹怎么为呀?你不一样,你辅佐后宫,爹辞官归田,可给爹扳回一把,不至于被后人说成是奸相。紫絮,你知道官送礼的银子从哪来吗?“

    紫絮摇头。

    “百姓。村官送着县官,县官送着州官,州官送着京官,一层层送,越送越大,送的都是百姓的钱。你知道这个理就能辅佐好三太子,官路清廉就有好官清官,好官清官多了百姓就安居乐业了,百姓安则国安,百姓富则国富,百姓强则国强。“

    “爹,你是什么都懂啊…...。“

    “紫絮,你得给爹扳回这一把。后宫清,富贵之地;后宫浊,斧钺地。三太子公正,易与处,爹不会把你推向阴阳界地的。

    紫絮不再辩解。

    “有你这样的女儿,爹甚感欣慰,等你入了太子府,太子贵为天子后爹就带你那不成器的二哥归隐田园,你大哥可替代爹。不说了,爹高兴,把那个丫鬟叫来,爹要打赏她。“

    蝶儿趁杨老爷让她们回避时赶往‘候试居’,把榆花带到小院换上杨府后院丫鬟的服饰,并编了一套说辞让榆花记熟,以防老爷询问。此刻,杨老爷果真要见会射箭的丫鬟了,蝶儿领榆花进去。

    杨老爷瞧着眼生,记不起府里什么时候招过下人,问:“你是新来的丫鬟?“

    “回老爷,来了五天了。“榆花答。

    “什么地方人?“

    “靖边的。“

    “靖边离这多远啊?“

    “回老爷,不知道。“

    “跑这干嘛来了?“

    “回老爷,家境贫寒,上京城谋条生路。“

    “……听说你会射箭,射几箭给我看看。“

    蝶儿取来弓箭。水榭北墙上有一排杨小姐和丫鬟们玩耍时投掷小箭的板儿,板上画着八个圆,距后院大厅约五十米,因是斜着的,圆看上去是鸡蛋形,很小。榆花射了八箭,跟杨老爷去查看标数,杨小姐和丫鬟们并没跟来,知道老爷有事跟榆花说,故意撇开她们。

    八箭中了三箭,另五箭挨着圆圈的边儿。杨老爷伸出三个指头,告述杨小姐和丫鬟们射中了三个圆,然后说:

    “明天你就向小姐辞工,我会打赏你五百两银子,在靖边,五百两银子足够你一辈子过得好。你射的人是皇上的亲外甥,太子又替裴府赔了不是,杨府不得不有所表示。”

    榆花往下拔箭,说:“谢老爷。”

    杨老爷叹:“唉,我女儿身边都是懂事的人,辞工时你就说‘我现在有钱了,想回去孝敬父母,不来京城了。“

    杨老爷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递给榆花,榆花接住。

    掰下箭,杨老爷直接从檐廊回前院,榆花回到大厅。丫鬟们高兴了,说:

    “中院也有一个投箭的靶儿,府里二十个武从,靶都射烂几块了,没一个能中三箭的。你叫什么名儿?”

    “才来的,小姐还没给名呢。”蝶儿说,怂恿着丫鬟们去投箭玩。

    丫鬟们走后榆花拿出银票,说:“小姐,老爷给了我五百两银子的票据,您的好我们还没谢呢,这银子我不能要。”

    “银票你拿着,这事是我哥引起的,理应要给陈子追补偿;再说银子是我爹打赏给你救了我的,五百两,不为过,我借花献佛,你安心收着我心里才安实。”

    “谢小姐。”

    榆花随蝶儿出去,在小院换下衣服,回‘候试居‘。

    夜晚徐捕头陪着一个人上来,竟是林姥爷,裹得厚厚实实的。徐捕头替林姥爷租下一间房定下酒菜就走了。

    榆花打来热水,将林姥爷的脚泡在水里,边说:

    “姥爷,这么冷的天你出来干嘛?”

    “我也不想出来,但不出来不行啊,京城里这事儿我怕你弄不顺溜,真把人给冤死了。”林姥爷说。

    “姥爷,弄顺溜了。”

    “知道,徐捕头跟我说了。徐捕头这人其实不坏;杨小姐公正,早誉满京城,这样处理也是情不由衷。好啊,省了我很多事。”

    “我爹现在还不知道这事呢?”

    “随他着急吧,姥爷算是听出来了,你爹把阿追当自己女婿了,急巴巴地送我出秦岭,在秦岭下的村子里央了一顶破轿,轿里搁一火盆还冷,那轿是四处透风啊,还没到京城抬杠就断了,摔了姥爷一跟头,姥爷是走了四十多里地才赶在关城门前进的城。”

    “姥爷,你摔着没有?”榆花笑。

    “没摔着,幸好姥爷身子骨扎实。前手两根抬杠忽然断了,把姥爷和那盆炭火一同从轿门摔出来,我没摔着,倒把那四个愣小子吓住了。”林姥爷也笑,“那四个小子才多大点人啊,趟着脚走,一路上就没抬好过轿,不断才怪。见摔着我了,死活要送我进城,怕我没赶上进城冻坏了。唉,本份人呐,跟城里这些官儿没法比啊。”

    榆花给林姥爷擦干净脚,穿上靴子。下楼租房定吃食,掌柜说徐捕头都定下付过定金了。

    不久店伙计送来吃食。

    午时徐捕头领林姥爷和榆花去探了监。

    十九日下午徐捕头和一名衙役驾一辆棚车到义庄把尸体拉到京西郊狱所里-----义庄与狱所相距十里地,中间隔着进城的官道,如果不是官道上植着树,平展展的十里地站在义庄土旮旯房顶上就能看到。

    二十日一早几顶轿出西城,跟着几辆棚车出西城。轿里坐着监斩的官,棚车里坐着去收尸的即将被斩的人的亲属。榆花租了一辆棚车跟在后边,棚车里放着一身徐捕头送来的新衣裤鞋帽。十九日义庄山上就开始掘坟坑,五个。给“阿追”掘坟坑的人也是徐捕头联系的,徐捕头只说了一下“阿追”坟坑的位置,榆花还没去看过。城里议论着斩人的事,被斩的人埋在义庄山上是规矩,不是正常死亡的人是不能埋祖坟的,亲属们也羞于将尸体拉回去,所以就近找地埋了。城里人也知道内斩是什么,就是不让大伙儿去看,然而衙役会通知被斩的人的亲属去哪收尸,想看热闹,跟着收尸的棚车就是。榆花的棚车后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

    狱所门外百米竖拉起两根绳,有枪兵和弓兵守着,两根绳间的空处是提刀的衙役,轿放进去了,棚车和看热闹的人留在外边。榆花将头脸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棚车里不敢出去,生怕别人认出自己。

    狱所内,不是死犯的犯人挤到门口观看,衙役用刀鞘挨个拍着门栅栏让他们噤声。死犯都是单独关着的,门不是栅栏,是实木门,门上掏一小孔儿。斩人的地方就选在一间空置的死监房里。监斩的官从栅栏门穿过去,在斩人的监房对面的房里摆着一张桌和几条凳,那里就是监斩官们监斩的地方。刑部的刘大人和周大人入了座,说“开始吧”,有人挨个查对死犯的身份,不久传号的人拿着一张纸吆喝:

    “带死犯,金二求。”

    衙役打开一间监房门,押出一人,直接进了斩人的监房里,刽子手老王把人按跪了,在他后颈上拍了三下,说“想不痛,就别动,要不刀卡脖子上肩膀上还得补一刀,我费事儿,你也白痛一回,不如利利索索的,下辈子做个好人”,待死犯不动了,老王在刀上喷口酒,照脖子上抡。头脱下了,很利索。

    有人出去叫金二求亲属,要来一块布,将尸体兜出去,亲属接过兜布,装上棚车,往义庄去。

    第二个死犯被押进来,看见地上的血脚就软了。徐捕头在狱所过道上来回踱着步,脚也有些发软,毕竟这是违着法的事,心里虚。

    很快斩房里就传出老王的说话声“腰腰,下去一点”,跟着是三声拍颈声,这是老王在确定下刀的角度宽度和颈子的平整度,以免出刀时卡进犯人的下颚,带来不必要的痛苦,这是一个刽子手应有的职业道德。

    传号的人一连喊了四个名字,最后喊到的是“陈子追”,两名衙役打开一间监房门,掀开房角的草褥子,架出昨夜运来的尸体,传号的人走在尸体前面,拦住犯人的视线---------其实监房栅栏门很窄,犯人们也看不到什么。

    尸体架进斩房,面朝下平放在地上,颈下垫一块木板,老王照列说了几句话拍了三下颈子,刀一抡,头脱了。老王拿出事先备好的鸡血倒在上面,有人出去向被斩犯人的亲属要兜尸布。

    榆花在棚车里听到有人喊“陈子追的”,忙跳下棚车将一块白布送给他。很快两名衙役将尸体兜出来,白布上还在透血,感觉真的是斩了一个活人。

    赶车的帮忙将尸体抬上棚车,车往义庄跑。

    被斩的人在义庄让义工清洗净换上新衣才上山掩埋,此刻几个挖坑填坑的雇工坐在义工的住房里取暖闲聊。

    尸体没清洗前暂放在义庄外的雪地里,雪地里有三块血迹。山上,两拨人正在掩埋尸体。

    榆花的雇工帮着把尸体抬下来;再抬进去;洗换好再抬上山。

    垒好坟,雇工们走后,亲属们点燃香烛撒了一通纸钱(没有放鞭炮),然后含着泪眼相扶下山。

    榆花最后走,兴许是被这些个场面吓住了,或者是累了,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只觉得前面相扶的人可怜,因为有一阵子她确实把被斩的人当成阿追了,如果真的被斩的人是阿追,她想,她的心可能会痛很久,也许会是一辈子。

    午时榆花抱着一包衣服去接阿追,徐捕头在衙门后门口等她。打开门,阿追窝在被窝里,睡眼朦胧的。

    “起来了,回家了。”榆花说。

    秦子追昂起头,眼角两坨大眼屎。

    “起来啦,换上这身衣服,回家啦。”榆花又说。

    秦子追看徐捕头,徐捕头拿出几张纸,说:

    “按你的要求,你以后姓秦了,名没动你的,叫秦子追,邵州人。“徐捕头把纸放在秦子追床头,”你可以走了。“

    秦子追坐起,榆花往他身上套衣服,是读书人的长袍,还有一顶帽子。榆花把他头发挽上去,揪成一团压在帽子里,说:

    “把眼屎揩了,臭成什么样了,出去先洗个澡。“

    秦子追把纸折成块,藏进袖兜里,甩了甩,看会不会掉出来。

    出了监房门,秦子追深吸了口气,还在下雪粉,呛着了。徐捕头不再理会他们,整理自己带来的被子。

    榆花替秦子追拍着背,说:

    “你穿的是读书人的衣服,出了衙门斯文点,哪有读书人眼屎巴巴的乱闻乱嗅的,跟姥爷学了这么久,一点都没学会。“

    秦子追捧了把雪往脸上擦。

    “姥爷也来了,在‘候试居’等你。“

    “姥爷也来了?来这么多人干嘛?“秦子追说。

    “这不担心你吗?“

    “担心也不能让他来呀?多大年纪了?冰天雪地的,摔着了怎么办?还剩多少银子?回去时给姥爷雇辆轿。“

    “没啦,你的银子都花完啦,剩下的都是我的啦,我雇轿抬姥爷回去。“

    “……怎么都成你的啦?“

    “逗你的,你的钱以后我掌着,要用钱的地儿多着呢。“

    徐捕头抱出被,榆花秦子追两人并排着走,一人想搀扶,一人不让搀扶,碰碰磕磕出了后门。

    ‘候试居’有澡堂,内衣裤换出来,扎成包带回去洗。

    店伙计送来酒菜,三人围成一桌,算是给秦子追压惊。

    正吃着的时候蝶儿来了。

    “哟,正吃着呢。“蝶儿说。

    “蝶儿,来吃一点。“榆花说,“我们正商议着饭后去府里答谢小姐呢。”

    “我来看看人出来了没有。“蝶儿说,取下面巾,古怪地看秦子追着一身读书人衣服。

    “是蝶儿姐,来吃点吧。“秦子追说,没半点读书人的范儿,因怕衣袖掉菜汤里,袖子被他挽到肩上去了。

    蝶儿笑了一下,“你们吃”,坐在空凳上。

    秦子追的衣袖又往下滑,半道被他捉住往肩上捋。

    “百无一用是书生,就这衣袖,什么事都做不了。姥爷,您说是吧?蝶儿姐,你说是吧。“秦子追说。

    林姥爷点头。

    “人家也穿袍子,就没你这么多事。”榆花说。

    “大秦帝国你知道吧?当年荆轲刺秦皇,没成功,我猜就是衣袖碍的事。”

    “你这嘴呀,好象还没折腾够,吃个饭也这么唠叨。”

    “呵呵,闷了我这么多天,蝶儿姐来了,逗个场。”

    “我还有一件事,皇上腊二十六在麟德殿举办皇子皇孙们箭会,这次点了名让榆花姑娘跟我家小姐去,小姐让我来和你们商议一下,我家小姐的意思是让林….风水师和阿追先回去。”蝶儿说。

    “蝶儿姐,我们不能去啊?“秦子追说。

    “不能去。以前的箭会从没让皇城外的人参加过,这次公主府里的都要参加,小姐猜那晚的事可能传到皇城里了,皇上想借箭会让宫城内外的皇亲外戚达官显贵的公子小姐们有所收敛,我们虽然有理,但毕竟是开了弓的,射伤了八个人。“

    “谁伤了八个人?“秦子追问。

    “你别掺和,没说你的事。“蝶儿说,”另外,如果有人问及榆花的姓名贯籍是不能撒谎的,得找个由头别牵出阿追的事来。“

    “……这事不能让榆花去,京城里的人事牵扯宽了不是好事,你回去让杨小姐说已经把榆花辞退了,没法儿参加,吃过饭我们就走。“林姥爷说。

    “不行诶,我家小姐已经说过把榆花辞退了,但我家那个傻老爷一口应承了让榆花参加,说是皇上筹办的事儿没法拒绝。这会儿我家老爷还在后院等我的讯,我说没找着人,一会儿衙差会满城找榆花。好在我家那个傻老爷没说榆花是靖边的,要不到了皇城,如果有人问,还圆不了这个话。“蝶儿说。

    “这就是你家老爷的精明,早猜到榆花不是杨府的人,能走到这步地儿谁能有他精明啊。如果有人问起杨小姐怎么和榆花在一起,就说榆花跟我上京城采办年货,杨小姐有些风水上的事想问我,那晚是我让榆花去接杨小姐的。”林姥爷说。

    “我家小姐也是这个意思,在京城,谁不知道林老爷子,这样说应该能搪塞过去,因榆花要参加箭会,林老爷子先回去了。”

    “要不我就留下来,这样更妥,大不了留在京城过年。“林姥爷说。

    “等等,我一句话都没听懂。“秦子追说。

    “啧,我家小姐真是神了,她说您老如果留下来会更好,但为了避嫌,榆花还得着戴杨府丫鬟的服饰。“

    “哎哎等等,姥爷留下来了我也会留下来吧。“

    “你别嚷嚷,待会儿我送你出城。还有件事,我家公子也要参加箭会,我家老爷的意思是让榆花姑娘教我家公子箭术,我家小姐让我来问问你,不知榆花姑娘愿不愿意?”

    “行啊,阿追就是我教出来的。“

    “哎等等,我也可以教你家公子练…..箭。“

    “你别嚷嚷。武学放假了,箭场给那些公子哥们练箭,今下午就可以练了,小姐让我陪着你,我家公子不敢欺侮你。“

    “你家公子德行不好,我不放心。“秦子追说。

    “林老爷在这,轮不上你不放心,我家公子敢撒野,我大嘴巴抽他。行了,我得回去了,待会儿我来送你出……城。

    蝶儿站起,榆花也礼节性地站起,目送蝶儿出去。

    很快蝶儿又来了,秦子追提上包裹跟她出去,客栈外就停着一辆马车。撩开帘布,车里一盆炭火,炭火旁坐着那个叫萱儿的丫鬟。秦子追被催着上了车,与萱儿相向而坐。帘布放下来,车夫“得儿”一声,马得得瑟瑟走。

    出了城,萱儿还没下车的意思。

    “你不下车?”秦子追忍不住问。

    “对啊,我送你回去。”萱儿说。

    “我知道怎么回去。“

    “我家小姐让我盯着你回去。“萱儿说。

    秦子追掀开窗帘布,将头伸出去,不想再和萱儿说话,萱儿也懒得理他。

    二

    饭后休息了一下,蝶儿领榆花去小院换上丫鬟的服饰。取出弓箭,到武学,三个箭场撑起几十把伞,伞下搁一桌椅。公子哥们坐在椅上,桌上摆着茶水果点,由丫鬟们伺候着,教射箭的武从们守在桌旁讲解着射箭的要领。

    徐捕头领几个衙役坐在稍后的伞下喝酒烤火。

    有公子哥站起来了,装腔作势地搭箭拉弓,弓拉不开,憋足劲,弦子无意中脱手响了,弦子在箭杆上打了一下,箭没射出,掉在一步外。

    箭场里笑得那个欢呀。

    只一人没笑------被楡花射伤腿的周府的公子哥。此刻他坐在椅上,看见蝶儿和楡花进来了。

    蝶儿陪楡花到一张桌旁,喊:

    “公子,教你射箭的丫鬟来了。“

    杨公子扭头看,心想:这丫鬟脸怎么这么黑,后院什么时候招进这么个黑丫鬟了。

    “得得,别碍着爷高兴,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杨公子说。

    武从尴尬地从地上捡起箭。

    “笑什么笑?自己射一箭掂量掂量?什么鸟儿?站一枝头就以为自己是凤凰,我看就是一麻雀插鸡毛,光顾着笑别人,哪位脸厚的捞箭试试。“那位公子哥发飙了。

    还真有人站起来,搭箭拉弓,脸涨紫了拉不满,弦子响了,大伙儿看箭靶,靶上光溜溜的没箭儿,箭却从那位厚脸公子哥握弓的手上掉到自己脚上,箭竟没射出去。武从们知道他也是臂力太小,没扣住箭尾,弦子脱手了。

    公子哥们那个高兴劲儿,周公子也裂开嘴笑。

    “公子,有什么可乐的,都射成这样了还有心思乐。“蝶儿说。

    “怎么就不能乐了,就这事乐。”杨公子说。

    蝶儿带楡花坐到徐捕头那烤火,懒得理会他们吵吵闹闹瞎开心。

    公子们相互挤兑,十力的弓没一个能开满的。箭靶一百零五步,是标准的武举考试标度,十力弓不开满,就算瞄准了,箭也会在飞行中下落,没有准头。开始有武从做示范性射靶,箭射中靶会有清短的入木声。蝶儿带楡花过去,楡花做了几个示范拉弓放弦,边解说:

    “弦子拉满,是前后手同时用力,前手向前撑,后手向后拉,前后手齐颌。公子先拉放一下午空弦,弓拉熟了才射箭,四天能射中靶的。”

    “我说我爹怎么找一个丫鬟来教我,你先射两箭让我看看。”杨公子说。

    楡花拿起竖在桌旁的弓,连射了两箭,虽隔着百零五步,仍看得清两箭都中了靶心。

    “再射两箭。“

    楡花又射了两箭,四支箭簇在靶心里,令武从们惊奇。

    “再射两箭,我就不信你射得这么好?”

    楡花再射了两箭,六支箭挤在靶心里,尾羽簇成一个球。

    公子哥武从都望着这边。

    楡花把弓递给杨公子,杨公子接住,左右看看,涨着脸拉弓,前手一绷直,弓真的开满了,楡花将他的肩放平,弦子挨着脸侧,放弦,再拉。拉了三下,杨公子坐到椅上让丫鬟们捏肩。蝶儿也去给他捏了几下,说:

    “少爷,就你把弓拉开了,别歇着,让那些公子哥们看看你有多厉害。“

    杨公子咬了一口水果,真一连开了十几弓,最后一个实在拉不满了,蝶儿给他撑了一把,然后傲气地看着那些公子哥,意思是:你们看,我家少爷就是比你们强。

    公子哥们受了刺激,拼命想撑开弓,然而就是拉不满。有人将弓踩在地上双手拉;有人也让人帮忙拉?有人发飙了,骂武从不会教;有人把弓摔在地上踩,崩着脚了,咿咿呵呵叫;有人脸涨得猪肝样,不仅手在抖,脚也在抖。

    杨公子靠在椅上,丫鬟给捏着肩背,得意地看着公子哥们没一个把弓开囫囵的。

    杨公子休息了一阵,又拉了十几个。

    一位公子哥终于把弓拉满了,憋着一口气在公子哥们面前炫耀,因憋着气,脑子有点缺氧,走路摇摇晃晃。

    徐捕头觉得这些公子哥有时象孩子,从小养尊处优,没干过丁点粗重活,但有时干出来的事却是心狠手辣,尤其是对那些无势无靠的平民百姓。

    跟着第二个三个也拉满了,丫鬟们忙着给这些象考上武举似的公子哥们捏肩捶背。十力的弓本来就难开,八力的弓好开一些,但射不远,十二力弓能开的人就少了。楡花和秦子追用的就是十力弓。考武举必须是十力弓,这些公子哥是很难拉开的,整出笑话了。

    第二日有些妇人来看公子哥们射箭,徐捕头不认识她们,但猜到她们是这些公子哥们的娘,一个个衣着华贵,仪态雍容,毕竟这是皇上参与的箭会。

    妇人们站一会就走了,公子哥们的箭确实射得看不下去,射了一囊箭,靶上没插一支箭,有些人至今还拉不满弓。

    杨公子终于有一支箭上靶了,还是斜着的,呼喝声还没停就掉下来了。

    武从们发现公子哥拉不满弓是衣服穿多了,脱了件衣服,弓勉强撑满了,然而一会就头痛,又加上衣服,由丫鬟们陪着去药铺抓药吃。

    公子哥们闹闹腾腾的,只周公子静躺在椅上,他腿伤还没好,不敢动弹,但又不能不来,坐得久了,睡着了。

    第三日一早徐捕头接到通知,武学不用去了,外戚达官的公子小姐参加箭会的事取消了。徐捕头记起昨天有一爷到过武学,身边的两个年轻人背着弓箭,看装束象是皇城里来的,那位爷……很有可能是皇上爷。

    早上蝶儿到‘候试居’,楡花正在等她。

    “箭会取消了,不用去武学了。“蝶儿说。

    楡花放下弓箭。

    “我家老爷说昨儿个皇上爷去过武学,看到公子哥们射箭,气得差点吐血。我家小姐让我来问问你们什么时候回去,我好安排马车。“

    “姥爷,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楡花问。

    “现在就可以回去。“林姥爷说。

    “我现在就去安排马车。“

    蝶儿出去。

    马车很快驾到‘候试居’门口,楡花打好包裹,下楼,蝶儿和掌柜打过招呼后三人出去,马车后栓着两匹马。

    “我家小姐说这匹马就送给阿追,算是给阿追的补偿,顺带驼林姥爷回去。我家小姐说,如果下次你们到京城一定要到府里玩。“

    楡花道过谢,扶姥爷上车,车里一盆炭火,火盆边放着一些檀木条,楡花丢了一根檀木条到火边,檀木烤出香味

    这边楡花林姥爷出了城,那边秦子追也从驿站出发,这是到秦岭的最后一个驿站,秦子追记得没下雪时能从驿站看到秦岭,现在下着雪粉,看不到了。等能看到秦岭已经离秦岭很近了,秦岭雪白,京城里多数人不知道秦岭里还生活着人家,远处的人自然更加不知道,更别说千年后的人。

    车停在入山口,秦子追提上包裹下车,初离开火,倍感冷。

    马车掉头,萱儿好奇地望着深不溜丢的进山路,马车回头走,秦子追往山里走,这么大的山,那么小的人,萱儿忽然觉得这个人有点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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