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捕头赶到义庄,义工老袁正从菜园雪地里踢出一颗白菜。固村的菜地有些离义庄很近了,娘儿们牵儿带女的到菜地里扒雪挠菜,老袁有时会去她们的菜地里偷几棵,拿雪封住,从外边看隆起一个堆,踢开雪里边是空的。娘儿们一般不会骂人,也有骂人的,不是心痛那几棵菜,是骂人不该封堆儿骗她。
“老袁,赶巧了。“徐捕头拎一下酒和吃食。
袁义工抱着白菜回来。
“是不是偷了别人的菜了?“徐捕头说。
“菜我有,找个骂沾沾人气。“袁义工说。
两人进屋,将炭火加汪。
“老袁,这趟事儿大了。“
“来找我的就没小事。”袁义工解嘲。
徐捕头拿出几锭银子放在米袋里。
“老袁,还得找一具尸体,就上次那个,今天就要。”
“……凑合着有吧。”
“得做些手脚,他有三道箭伤,得瞒过安大人的眼睛。“
“没事,放心。”
“我得留在这和你一起做,要不我放不下心。”
“真这么大的事?”
“惊动皇上爷了,你说这事大不大?”
“大。”
“这些公子哥胆子忒大了,忒大了。”徐捕头摇摇头。
“话说个囫囵的,要不就别说。”
“这事真得找你说说,要不我会憋出病。你知道这些公子哥动了谁吗?”
“谁?”
“安禄山安大人。”
“好家伙…...。”
“一百二十个武从五十个随从,在‘醉玲珑’的戏台前上演全武行,武从全趴了,死了四个,六七个不省人事,只走脱一个,带着三道箭伤。”
“安大人呢?随从呢?”
“安大人被一箭射穿护心铁片,我去看他的时候还昏迷不醒。随从被干翻二十来个,大多不省人事。”
“…….唉,乱咯,天子脚下都这样,外边乱成什么样还不知道呢。”
两人喝完酒,袁义工找出一口大锅架在厨房里,倒上水,选了一具尸体抬进铁锅里生起火煮。尸体慢慢软化,拿出血衣,袁义工比划着血衣箭孔的位置划出两道箭伤。把尸体抬出来,穿上血衣------血衣上还刺着两支箭------杀了一只鸡,鸡血里刨些锅底灰拌黑了,然后用剪断的那支箭刺穿腹部,拔出箭,用竹筒把血灌进去,合好衣服,摆出一个俯卧的姿势。
尸体在慢慢变硬中伤处的皮肉会翻裂,黑血浸出来,看上去是慢慢失血死掉的,箭伤着内脏了。
徐捕头进城,自个儿驾车在关城门前把尸体运进城,搁杨公子的一间小院里。
第二天徐捕头带人搜查那间小院,案犯找着啦。
案犯尸体运到衙门,喊随从来辨认,来的随从肩上扎着纱带,只看了一眼插在背衣上和剪断拔出来的箭,然后看了一阵案犯的手,手指和虎口遍布老茧,再细看案犯的脸,说:
“我得记住这个人儿,不容易,只是可惜了。“
“是不是他?“徐捕头问。
“是他。“随从拿起搁在一旁的弓箭,箭囊里没箭了。
“不容易。”随从又叹了一句。
“他不容易?我还不容易呢?”徐捕头故意引开他的注意力。
“徐捕头,待这事完了烦你给他立块碑吧,往后来京城我好去看他。”随从递过一张银票,徐捕头爽快接了。
没人再来过问案犯的事,徐捕头备了案,将尸体仍拉回义庄。
下午去杨小姐的小院,杨公子被衙差搜出来了,也住在小院里。蝶儿备了茶点。
“安大人的随从去看过尸体了,确认是他。“徐捕头说。
蝶儿塞给徐捕头一张银票。
“安大人的随从也给了我一张银票,一千两。这事儿的刑案应该是到此为止了。“徐捕头收好银票走人。
随从也给银票是徐捕头没想到的,也许安大人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是扯上了公主府里的公子,而案犯死了的确是解决这件事最好的法子。但那名随从的确没认出案犯是假替的,徐捕头从他的两句“不容易”和“往后来京城我好去看他”听得出来。
“可惜安反贼没死。“杨小姐看着徐捕头离开,叹。
“我们还有机会。“杨公子说。
“没机会了。“
“我们可以半道截他,我去把榆花怀怀她们找来。“
“没用了,安反贼的随从应该回范阳招人去了,半道截不住他。“
“我们可以……。”
“明天我去看看他。“
二
一早杨小姐乘轿进皇城。
义庄那边的山上徐捕头雇了十个民工掘坟坑。
昏迷的人陆续醒来了。
公子哥们府里的管家安大人的随从和戏园老板商谈着戏园赔偿的事,徐捕头做个中。戏园的赔偿公子哥们的府里包了,没要安大人掏银子,双方伤死者自负。杨府穆管家给了徐捕头两万五千五百两的银票,杨府死了五个武从,每人五千两,另五百两是给徐捕头的劳务费,死者家属放在义庄认尸,不来杨府了。
杨小姐到麟德殿-----安禄山被安置在麟得殿养伤,麟德殿里加派了羽林军。随从将杨小姐引领到一间房里,御医从房里出来,象是刚诊过伤。
随从把安禄山的头垫高,杨小姐见过礼。
“安大人,我是来替我哥向您赔罪的。“杨小姐说。
“是杨小姐?“
“杨相家的千金。“杨小姐解释。
“哦,杨相的千金,说起来我们还是一家人,你得叫我表哥。“安禄山说,因胸口伤重,所以说话有点吃力。
“安表哥节度三镇,小妹就高攀了。“
“一家人一家人,我的随从没伤着表弟吧?“
“没伤着,听说伤着安表哥,吓着了。“
“能伤着表哥和表哥的箭手,这表弟有能耐。“
“安表哥您可别记恨他。“
“表妹,一家人可别说两家话。早听说表妹是人中之凰,三太子有意附凤,今日得见真容,果然有国母之仪。“
“安表哥就别取笑小妹了,倒是小妹听说安表哥钟爱‘醉玲珑’,小妹想做一回红娘,不知安表哥愿不愿意给小妹这个机会?“
“取笑表哥取笑表哥。”
“小妹这是真心话。”
“可惜‘醉玲珑’没中意我啊。”
“安表哥着人去提过亲没有?”
“表妹,说实话,公子哥们整天缠着闹着,不知她中意谁了,我没好意思去提。”
“小妹只当是表哥是有心了,表哥安心养伤,小妹这就去给表哥跑个腿儿,问问‘醉玲珑’,看能不能成事。如果能成,您高兴了,得记着小妹;不成,表哥您也别怪小妹。”
“表哥感激还来不及呢,哪有怪表妹的道理?如果成了,一定请表妹做上宾。”
杨小姐辞出,直接吩咐杠夫去戏园,蝶儿走得腿直打怵。
戏园的人在清理场地,吹拉弹敲的家伙装了箱,外边套了三辆马车,象要离开京城。杨小姐一眼就看见‘醉玲珑‘,虽说杨小姐不认识她,但那股俏丽劲儿从背后就能感觉出来。‘醉玲珑’在整理戏装。
“请问是‘醉玲珑’姑娘吗?“蝶儿走到她背后问。
‘醉玲珑’转身,看了一眼蝶儿,再看了一眼杨小姐,垂下眼睑,既不作声也不转过身去。想是这段时间被人说腾够了,睁眼顺受着。
“姑娘,这是我主杨小姐。”蝶儿介绍。
“杨小姐。”蝶儿喊。
“姑娘这是要上哪去?”杨小姐问。
“离开京城。”
“姑娘是有人让你离开京城。”
‘醉玲珑’不作声。
“姑娘,这有个说事的地方吗?”
‘醉玲珑’往屋里走。
“蝶儿,去把戏园老板找来?”
蝶儿去问清理场地的伙计。杨小姐随‘醉玲珑’进屋,屋里翻得没一根凳。不久戏园老板进来了。
“我主杨小姐。“蝶儿介绍。
“杨小姐贵安。“
“帮主贵姓?”杨小姐问。
“贱姓宋。”
“宋帮主是姑娘的…...。”
“师父。”
“宋师父跑戏班多少年了?”
“三十多年了。”
“宋师父收过很多弟子吧?”
“很多,收一茬走一茬。”
“怎么会走了呢?”
“年纪大了,嗓子身段不行了,揽不到看客,成家的成家了,嫁人的嫁人了,也有自己收徒办戏班的。”
“宋师父还打算跑戏班?”
“不跑不行啊。”
“姑娘多大啦?”
“二十三了。”
“……不小了。”
“不小了,还能唱上两年,攒些钱,嫁个好人家,我的新徒儿也能撑台面了。”
“…….我这趟来是有一户不一般的人家看中姑娘了,宋师父以后也可以不跑戏班,他愿意给宋师父三万两的彩礼以感谢宋师父对‘醉玲珑‘姑娘的培育之恩,五万两给‘醉玲珑’姑娘做贴身钱,‘醉玲珑’姑娘这辈子享受的福堪比皇家。”
“那感情好啊?是哪一户人家?”
“安禄山安大人。“
“常来包场,跟公子哥们闹场打架的那个大胡子?”
“安大人是统兵十万的三镇节度使,又是皇上贵妃娘娘的干儿子,我家小姐的干表哥。”蝶儿说。
“杨小姐,冒昧一句,安大人有几房妻妾?”
“……..宋师父,让您见笑了,这个我没打听清楚。“
“不打紧不打紧,做大官的谁没个三妻四妾的。“宋师父笑两声,算是刚才问尴尬了,自己解个围。
“不知‘醉玲珑姑娘怎么想的?“
“……我还没想好。“‘醉玲珑’说。
“要不这样,您们暂时住进我府里的小院里,那没别人,就您们,我可以派几个厨子下人丫鬟护院给您们先使唤着。“
“这事成了姑娘就是我家小姐的干嫂子啦,皇上贵妃娘娘的干儿媳,多好啊。“蝶儿说。
“……我不想和安大人的妻妾住在一起。“‘醉玲珑’说。
“妹妹我只当‘醉玲珑’姐姐您同意啦,您不想和安大人的妻妾住在一起,这个可以商议,你想住哪跟安大人说,说好了妹妹我给您修房子,等你们有了孩子,妹妹我把他送皇上那跟皇子皇孙们一起读书一起玩耍,长大后也是个出将入相的人物。安表哥要是敢欺侮你,妹妹我上皇上贵妃娘娘那告他。“
“……杨小姐,这话当真?”
“当真,绝无戏言。”
“馍儿,你有福啦,师父师弟师妹们享到你的福啦,不记恨师父常打你吧?…….等你成亲了师父还了你那一拜。”
‘醉玲珑’转过身,捂住脸。蝶儿知道戏子们的童年很凄惨,多半是孤儿或家里养不大的孩子,戏子们在师父的棍棒下长大,成家了,离开戏班,师父是要还了那一拜的,请求他们原谅为了让他们有出息常打他们。那一拜,常弄得婚堂上哭哭啼啼,戏子们的委屈,对童年的回忆,对还在棍棒下煎熬的师弟师妹的同情不舍,对师父的憎恨感恩,和对未来新生活的憧憬,一下搅和在一起,老的少的哭成一团,不哭的那是铁石心肠。
‘醉玲珑’开始耸动肩背,蝶儿忍不住跟着掉眼泪。
杨小姐不知道个中情由,只道是‘醉玲珑’心里有了人,但为了师父师弟师妹尽管心里不愿意还是答应了。一个二十三岁的俏丽姑娘,戏班里的撑台柱,惹动了全京城的公子哥。二十三岁,在贫苦人家,早做了几个孩子的娘了。
几个戏班里的半大男孩进来搬箱子。家什装上车,杨小姐亲自把‘醉玲珑’扶上轿,把他们带到城南的一间小院里。小院,是公子哥小姐们无聊时独处散心的地方,里边其实宽敞别致,廊亭水榭花鸟游鱼一应俱全。蝶儿回府叫来两个厨子,两个护院,两名丫鬟两个下人。厨子顺道叫了菜蔬;丫鬟顺道叫上裁缝给‘醉玲珑’打了身量,伺候着‘醉玲珑’洗浴好,换上从杨府带来的杨小姐的衣服,杨小姐才辞出。
出了太阳,云开天清,虽然气温低,但让人感觉心宽意畅。
蝶儿摔了一跤,爬起来,埋怨:
“小姐,我腿都跑细了,看你怎么补偿我。”
“等你出嫁了,我陪你五万两白银的贴身钱。”杨小姐说。
“小姐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你得还跑一趟,去问问徐捕头,让戏班离开京城是谁的意思。”
蝶儿往衙门去,问到徐捕头去义庄处理案犯的尸体去了。租车赶到义庄,雇工们还没挖好坟坑,徐捕头在义工房里饮酒,蝶儿进去,唤:
“徐捕头,找你有点事儿。“
徐捕头搁下酒杯,拍拍义工的肩,随蝶儿出去。
山上的民工挖完坑,正掰下树枝掩盖坑口,以防下雪落进坟坑里。
“徐捕头,刚才我家小姐去了趟戏园,宋老板说你让他们离开京城?”蝶儿问。
“今天早上周大人让我去通知‘醉玲珑’,必须在一日内离开京城。“徐捕头答。
“那天你们不是商议好了,没说‘醉玲珑’要离开京城啊?”
“一事归一事,周大人让我去办的。
“…..徐捕头,就怕不只是周大人的意思。”
“蝶儿,我可没这么大的胆自作主张。“
“徐捕头,我不是说你,我家小姐当心这事儿是我家老爷的意思。“
“说不准真是杨相的意思,他兼着京兆尹的职儿呢。“
“我家老爷就是一坏事的主。“
“蝶儿,‘醉玲珑’离开京城能坏什么事?“
“安大人不是喜欢‘醉玲珑’吗?我家小姐想把‘醉玲珑’说给安大人做妾,安大人‘醉玲珑’都说妥了,就差你让她离开京城这事儿了。‘醉玲珑’现在住在我家小姐的另一间小院里,这事你得帮着我家小姐点,别惊惊乍乍的去赶人。跟你说,现在这事比这事重要,知道吗?“
“……。”
“亮子他们就躺在里边你以为家小姐我不伤心啊,跑来跑去的放下颜面去给安大人说亲?我家小姐想过的事你能想明白吗?”
“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照办。”
“照办。”
“喝你的酒去,别进城,有事我会来找你。”
蝶儿上车,赶回小院。
杨小姐琢磨着下午还得进趟宫,去看看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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