戕山位于东胡中部，山东侧便是东胡，西侧就是离漠，南边还临着上胡。尽管已经深秋，戕山脚下却是一派江南温软的景色。山脚的小镇贡戈，从当地人有记载以来便是从陆路进出戕山的唯一通途。张亦凡一路策马从波都到得贡戈，本想就地找间客栈住下，谁知这个偏远小镇，已不是商途二不是重镇，却是连间客栈驿馆都没有。张亦凡没奈何只得寻了家农户借宿一宿。
贡戈地处戕山脚下，满镇的院前屋后都长满了戕山特有的一种香草，可以入药，可以碾制香料。当地人唤作鱼香草。张亦凡虽然嘴上并未对自己的哥哥有所透露，但是对于此行，他却并无把握，心内忐忑也只是别人不知罢了。当他日夜兼程来到戕山，这稍歇的一晚，却是让他整个人松弛下来了。坐于鱼香草漫过膝盖的山坡上，手里一壶农家自酿的杂粮酒。他望着漫山银白色的鱼香草，天地一线，消融于鱼香草的海洋中。他叹了口气，小饮了一口酒，顺手将酒壶放在了身侧。正仰躺着看着满天星辰，他背后一道身影缓缓从远处踏着野草向他所在飘然而来。张亦凡并无所觉，索性闭上眼睛，静静思索起此行的得失。那道身影来至张亦凡身旁，并未惊了他，而是打量了一下四周，见有酒壶，便一把拿起酒壶晃了晃，自顾自的喝了两口。而身旁躺在草地上的张亦凡也被酒壶的晃动声响惊动，霍然睁眼，迅速打量了一下来人。心内暗道自己大意。
来人一身月白色粗布长衫，脚蹬一双普通草鞋，腰间系着麻草绳编成的腰带。一双硕大虎目也是盯向了张亦凡。张亦凡不知来者何意，并未轻举妄动，倒是来人先开口道：“听说你从大都来。”语气轻缓平和让张亦凡一时也无法揣测这人来意。见张亦凡依然沉默，来人也未给他开口机会，而是接着说道：“我便是曹月门。”张亦凡这才缓缓张口道：“曹军门当真鬼神莫测啊。”来人一咧嘴，摸了摸滴在络腮胡上的几滴酒液说：“好酒。饮了几十年军中烈酒，却不知百姓人家的佳酿是这般醇厚。”张亦凡半坐起身，指了指曹月门手中的酒壶道：“军士铁血，当饮烈酒。百姓质朴，方得家酿。”曹月门又抿了一口酒，斜了眼张亦凡问道：“可不知王爷尊贵，饮的是什么酒。”张亦凡听罢，怔怔的望着当空皓月，语气决绝的道：“天家的人，生来口衔鸠酒。”曹月门一愣，继而仰天大笑，边笑边道：“好一个鸠酒王爷。说句僭越的话，你这等年纪要是放在寻常百姓家，现在还在书塾里厮混。你懂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张亦凡并未因曹月门的调侃而恼怒，把视线从明月上收回，转而看向了一脸笑虐的曹月门。坦然道：“生在寻常人家，不过是安居乐意，期风望鱼。生于江湖世家，不过是仗剑行侠快意江湖。生于将门，不过是沙场九死，枉然度日。”说罢看了眼曹月门双眼接着说道：“生于帝王家，不过是生随天命，死利百姓。”
曹月门听罢张亦凡一番答话，脸色一变，双手负于背转头走了两步看向了明月。少顷，方才问道：“你来寻我何事？”张亦凡平和的看着他的背影道：“你最近见过许多人，有大内密使，有西北旧友，有太子门客。或许还有灏晟王爷的门下。不过你并未许他们什么。我说的可对。”曹月门并未回头，而是背对着张亦凡点了点头道：“不错。的确很多人都在寻我。”张亦凡接着说：“我并不想知晓你为何不许他们。但我今日有二事，而你都得许我。”曹月门应道：“且说。”张亦凡便道：“一，借你人头与我。”曹月门听罢轻笑一声并未答话张亦凡接着说道：“二，本王遗志尽付于你。”说完，张亦凡自顾自闭眼躺下也不再去管曹月门。曹月门依旧望着明月沉思。半晌后，曹月门扔下酒壶正打算拂袖而去。张亦凡听得响动，低声道：“你走了便是走了。不过你留下的就全都留下。”曹月门剑眉一竖，略有不快的回头答道：“以你亲王之尊，我曹月门生死不过你一句话。何必威迫。”张亦凡也没睁眼，悠悠然的说道：“你乃当世英雄，我不会杀你。”曹月门一时来了兴致，冷笑道：“既不杀我，你有何事可迫我？”张亦凡依然轻声道：“百万天门军，够不够？”曹月门听罢朗声怒笑道：“好狂的口气。东胡举国之力二十年灭不掉的天门军你一句话就能灭掉。黄口小儿。”说罢径自要拂袖而去。张亦凡这才坐起，借着朗朗月色看见曹月门正于漫山鱼香草的波浪间起伏。远远的对着草月门喊道：“曹月门，东胡大胜，正是兵骄。你不信尽可一试。看半月后百万天门军还剩几人。”
快，极快，至快之速游于月下银白草甸上。一道苍白之影瞬息压向张亦凡，两旁香草尽皆拜倒。曹月门疾攻而来，单手虎口一握，强行以气劲凝出一把古朴长枪，枪尖毫不迟疑直袭张亦凡喉头。张亦凡双手一展凤目直盯枪尖，毫不抵抗。枪尖气芒刺破张亦凡肌肤，喉间滑落几滴血滴。曹月门见张亦凡坦然领死，虎口一震，气劲所化枪芒立时消失。张亦凡眼皮微眨，笑道：“我既敢来。就不怕死。只是我死了，单天门将军一脉怕是要死绝了。”说罢放下平展的双手道：“曹从罡，曹从罡。今日我并非存心迫你。他日你定能明白我的局。我只盼你放下军职，结庐东胡，挑战天下武者。你我若都侥幸不死，来日再聚。”说罢，也不理低下头并无言语的曹月门，自己转头便走。渐渐消失于草甸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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