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国姜维再一次兴兵伐魏,山涛告别妻儿再度西征,王戎则被指派到陈留郡催办粮草。在此之前,王戎和绿珠刚刚成亲。他一向厉行节俭,成亲这样的大事都没有摆酒席,仅仅行了拜堂之礼。但是简陋的仪式丝毫不损恩爱之情,婚后两人更是形影不离,如胶似漆。绿珠通常女扮男装,扮作一名亲兵服侍在王戎身旁。此番陈留征粮,绿珠也一同前往。
阮籍家就在陈留。这天,王戎向陈留郡守交代完任务,就和绿珠一道去拜访阮籍。到了阮籍家里,阮籍的母亲出门相迎。王戎自幼认识阮母,寒暄之后,他问阮籍在不在家。阮母长叹一声道:“籍儿每天一早就出门,天黑才回家,也不知道去哪里,做什么去了。”原来上次阮籍回家以后性情大变,寡言少语,魂不守舍。每天骑着一匹没有缰绳的驽马,随意地四处游荡,有人看见他在马上坐着时而喃喃自语,时而放声大哭。在偏僻之处常仰天长啸,啸声响彻四野,连飞鸟走兽都被惊吓而四散逃窜。到晚上便回到家里,或喝酒舞剑,或写写画画,片刻不歇。
看着儿子日渐消瘦并且精神颓废,阮母很是担心,对王戎道:“你打小就最有主意,一定要帮帮你阮籍大哥。”王戎道:“放心吧,他这是心病,还得心药来医。”然后对阮母如此这般嘱咐了一番,只等着阮籍回家好好劝导他。
天色将黑,阮籍才回到家中。看到王戎和绿珠,他非常高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当即摆下酒宴,畅饮一番。酒过三巡,王戎拿出一本书来,对阮籍说道:“阮兄,小弟近日在读《庄子》,其中有一个“庄周梦蝶”的故事不甚明了,请阮兄指教一二!”阮籍当然知道这个短小的寓言故事,他看了一眼放着桌上的书说道:“请讲!”王戎道:“到底是庄生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庄生?”阮籍道:“都不是,只是一个梦而已?”王戎问道:“那么为何庄生会信以为真?”阮籍道:“梦境和现实本就难以区分,很难绝对的说人是活在现实中还是活在梦里。也许现实是我们已经拥有并且想要改变的状态,而梦境就是人的愿望,潜伏在内心深处。”王戎接着问道“那么承诺和许愿有什么区别?”阮籍答道:“承诺是一定要兑现的,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而许愿仅仅是愿望和想法,不管说不说出来。”王戎又问道:“男女爱情里的承诺和愿望怎么区分呢?”阮籍不语,表情凝重,似乎陷入深深的回忆当中。王戎道:“恋爱中的海誓山盟,憧憬期许,都是美好的愿望而已,只有一纸婚约才是承诺!对不对?”
阮籍木讷地点点头。王戎乘势说破:“你和董青当初两情相悦,有过很多共同的美好愿望,但现在都变成了回忆。谁也没有辜负谁,没有人变心,只是境遇变了。没有条件实现的愿望,那只是一个梦,一个化蝶双飞的梦。人不可能总生活在梦里,陈年旧梦思之无益,是也不是?”王戎说的环环相扣,让阮籍无法辩驳。
这时候王戎朝阮母使了个眼色,阮母心领神会,捶案大哭起来,说道:“我儿不孝啊!”阮籍赶紧跪在母亲面前,说道:“阮籍做错了什么事儿,请母亲大人责罚。”阮母声泪俱下道:“我儿空读诗书数载,难道不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吗?你既不求取功名,又不娶妻生子,整日醉酒闲逛,你,你真是气死我了!”阮籍忙说:“孩儿知道错了,孩儿马上就改!”王戎看时机已经成熟,对阮母说道:“我有一位堂姐,与我同岁,名唤若兰,品貌出众。她从小拒绝父母定亲,自称非世间大才子不嫁。跟阮兄乃是天生绝配,不知您老人家意下如何?”阮母大喜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劳王戎牵线搭桥了。”王戎把阮籍扶起来,端起酒杯说道:“往者往矣,来着可追!阮兄,干了这一杯!”
过了几日,王戎督办完粮草,安排专人押运。阮籍置办下聘礼,跟王戎和绿珠一起赶赴洛阳王家向王若兰提亲。王若兰早就听说过阮籍的大名,闻名不如见面,一见之下更是打心眼儿里欢喜,父母亲也对阮籍十分满意。交谈之中,阮籍发现王姑娘不但貌美聪慧,而且善解人意,谈吐得体。这门亲事就算定下来了。
等到阮籍成亲的日子,阮家热闹非凡,很多乡亲高朋不请自来,大家都想看看大才子阮籍的媳妇儿是怎样的标志人物。热闹之后宾客散去,不免要清点一下人情贺礼。有一份贺礼非常特别,是一个狭长的锦盒,看尺寸不是金银珠宝或人参鹿茸之类的东西。阮籍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把剑,看上去很熟悉。阮籍拿起剑鞘,将剑身拔出半尺,只见剑柄下方写着“青锋”二字。
这正是董青的剑,当年嵇康用九天玄铁打造。阮籍忙问下人:“这剑是谁送来的?”下人答道:“是一个宫里来的太监,放下东西就走了,也没有留下姓名。阮籍拿剑给王戎看,问道:“贤弟可知,董青送我此剑是何意。”王戎心里想,那还用说,就是剑斩情丝的意思呗!但是他没有这样回答,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一定是在宫里用不着剑,不忍心让这把绝世宝剑就此埋没。她知道你是爱剑之人,转送给你再合适不过了。”
其实,董青入宫之初极不情愿,开始就打定主意,找到机会就刺杀了皇帝,若逃不出来便一死了之,等来世再跟阮籍做夫妻。但是,相处之下发现曹睿是一个非常勤政的皇帝,事必躬亲,胸怀广大。董青心想,如今曹魏江山稳固,社会安定,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如果杀了皇帝,势必造成朝野大乱,再次群雄争霸,生灵涂炭。加之曹睿对董青非常宠爱,女人的心肠本就柔软,况且,有多少红颜能够拒绝君王在侧呢?董青很快打消了刺杀曹睿的念头。她曾经托人给阮籍带过一封信,大概意思就是说今生无缘,两两相忘最好。不过那个送信的太监私底下看了信笺,此人老成持重,为防节外生枝,看完就把信烧了。
在宫中过日子虽然规矩多一些,但是有享用不完的锦衣玉食珠宝首饰,对曾经饱受漂泊之苦的董青当是很好的归宿。可惜好景不长,曹睿也是个短命皇帝,三十多岁就驾崩了,于是皇帝换成了年仅七岁的曹芳。由于曹芳是曹睿的养子,年纪幼小,所以曹睿的妃**女得以继续留在宫中。此时董青已怀有身孕,犹豫之下就找身边最信任的太监糜海商量。董青问糜海:“我已经怀了先帝的骨肉,公公以为该当如何?”糜海道:“娘娘怀的是先帝的亲生骨肉,如果生下来的话,必不为皇上和权臣所容,还极有可能祸及其母。请娘娘慎重啊!”董青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听从糜海的建议。宫里曾有一个宫女因为被一位权臣诱奸而怀上身孕,董青目睹过对她流产的残忍过程。其实就是把孩子想办法挤死在肚子里,然后产下死婴。后来这名宫女也没有保住性命,流产以后很快死了。
董青当然不会采取这种方式,她不愧是唐门的制毒高手,竟然自行配置了一副打胎药。服下以后腹痛难当,几次昏死过去。好在第二天成功堕胎,本人身体并无大碍,修养数日便即康复。
当然,董青的这些不得已的经历,阮籍自然无从知晓,以为她在享受荣华富贵。而阮籍所承受的那些煎熬,董青也不会想到,因为男人妻妾成群实属平常,他以为阮籍早就另觅新欢了。
不管怎样,两个人都是幸运的。王若兰是一个好妻子,婚后把阮家上上下下搭理的井井有条。阮籍没有了后顾之忧,更是把他的精力和才情都挥洒在诗文字画之上。几年内,很多才华横溢的诗篇出自阮籍之手。时人喜好以诗会友,大批文人墨客接踵而至,以至于阮家的庭院大门白日里通常没法关上,有如闹市一般。尽管来得人很多,能够被阮籍青眼相看的只有寥寥数人,也只有这几个人能够进入内室跟他饮酒论诗。
司马昭经常召集一些文人在一起,请他们为时政出谋划策。这天,司马昭问潘安:“当今文坛,谁最有号召力,能够一呼百应?”潘安答道:“据我所知,有两个人可以称为当今文坛领袖,一个是嵇康,一个是阮籍。”司马昭又问道:“我听说你曾经和嵇康阮籍等人一起反了壶关,名震天下。以你们的交情,可否代劳邀请这二人到朝中做官?”潘安道:“嵇康就在洛阳城,但此人桀骜不驯,人称湛卢狂龙,恐怕没有人能够说动他。而阮籍处事少有偏颇,应该会顾全大局,我愿意前往一试。”
洛阳到陈留颇有一些路程,潘安清早出发,赶到陈留天色已晚,于是就在客栈住下。第二天,潘安一早就来到阮籍家中。阮籍听说是潘安来了,随手操起一坛酒一饮而尽。然后对夫人王若兰说:“让他进来吧。”潘安进到屋里,稽首道:“阮兄一向可好?”阮籍拎着酒坛子晃晃悠悠站起来,说道:“阮咸侄儿,你来得正好,来陪我喝酒!”说完一头栽倒在床边。潘安再叫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等了一个时辰,无论潘安怎么喊他,阮籍就是醒不过来。无奈之下,潘安只得向阮夫人告辞。回去告诉司马昭,司马昭说:“烦劳改日再去一趟,务必要把阮籍请到。”
又过了两日,潘安再次赶到陈留。再到阮籍家时,阮籍依然大醉不醒。潘安非常气愤,但又不便发怒,对王若兰说道:“请夫人在阮兄醒来时带个话,就说洛阳潘安来过。”王若兰道:“潘公子放心,一定转告夫君。”潘安闷闷不乐的离开阮家,心想回去没法跟司马昭交差,干脆先不回去了。于是托人给司马昭带去口信,说阮籍百般推辞,自己要在陈留多住上几日,定要说服阮籍。一连十日,潘安每天都要去阮籍家里,却每天都看到阮籍喝得酩酊大醉,根本无法跟他说话。又过了一个月,日日如此。
潘安派人回报司马昭,说阮籍拒绝出仕。司马昭很生气,但他又觉得很蹊跷,听说阮籍行事缜密,不会屡屡拒绝自己的邀请。司马昭又派了另一个人去陈留见阮籍,发现阮籍整日酗酒不醒,潘安根本没有机会跟阮籍说上话。司马昭知道潘安不敢告诉自己实情,就以到太学讲学为由把潘安召回洛阳。
司马昭换了好几个使者,无论派谁去请,阮籍就是每日大醉,到头来也没人能跟他说上一句完整话。前后近百日,结果始终如一,最后司马昭干脆放弃了。打那以后,陈留儿童传唱着一首儿歌:花样男儿美潘安,难求白眼换青眼,一醉百日阮步兵,杜康美酒误大贤。
阮籍一连几日不见司马昭再派人来,才到院中走动走动。看到院里的一棵树上结满了海棠果,红通通的像一树怒放的鲜花,惹人怜爱。突然,又有人叫门。阮籍四下里寻找,看见海棠树下有一个坛子,急忙搬起来就抱在怀里。王若兰准备去开门时,听到来人道:“阮大哥,你在家吗,我是王戎。”王若兰开门说道:“王戎兄弟,快快请进。”王戎看见阮籍抱着个坛子就说道:“阮大哥拿的什么好酒,好大一坛呀!来,让我喝一口!”说着拿过酒坛,揭开坛盖。这坛子个儿大,坛口也大,王戎一手托着坛底,一手抓住口沿,举起来就要喝。突然又把坛子放下,皱着眉头说道:“阮大哥,你这酒不能喝了,都已经酸了!”阮籍一脸茫然,再看一旁王若兰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说道:“哈哈,我的夫君呀,这是我酿醋的醋缸,王戎很久不来了,你就让他喝醋啊!”
阮籍和王戎对视了一下,仰天大笑。王戎说道:“知道你家里只有醋没有酒了,我今天特地来请你喝酒。”阮籍道:“特地请我喝酒,一定有什么喜事喽?”王戎道:“正是正是。你总是说朋友之中我最俗气,被你说中了,我纳妾了。”阮籍道:“可喜可贺呀!谁都不能免俗,纳妾无妨。”王若兰道:“快屋里坐,跟嫂嫂说一下,是谁家的女子?”
原来,去年冬,姜维再次举兵伐魏。王戎领命出征,在陇西大战姜维。姜维妻子文鸳手下一名女将武艺超绝,连败数名魏国大将。此女名叫马筠,其母亲是羌人,父亲就是大名鼎鼎的马超。当初马超降蜀以后,他的妻子不愿一同归蜀,带着女儿马筠回到西凉州,却又为羌胡宗教教义所不容。于是辗转向西来到天山南麓,跟当地哈萨克族牧民一起生活。马筠在天山采雪莲时遇到高人,学得一身武艺。后来母亲去世,临终前让马筠到凉州找她的生父马超。可惜马超已去世多年,只找到了哥哥马承,又经马承举荐,到文鸳手下做一名副将。陇西一战,王戎跟马筠大战四天四夜难分胜负。双方惊奇的发现,彼此的武功套路极其相似,一招一式几乎相同,打斗起来就像师兄妹在一起拆解招数一样。斗到酣处,谁料蜀军阵中突然放箭。二人都被流矢所伤,一同躲避到峡谷之中,却又遇到了山洪爆发,双双坠入渭水,幸好后来被渔夫搭救。
在船坞养伤之时,交谈之中才知道马筠当年在天山雪峰遇到的高人正是聂光的师兄丁松,二人乃是同门。经此一战,二人惺惺相惜,互相敬佩,又共同经历了患难生死,更倍感亲近。马筠恨蜀军不顾自己性命而阵前放箭,决心投奔魏军。两人伤愈后联手大败姜维,全胜而归。
绿珠把马筠带回家中,二人都是练武出身,绿珠是舞蹈天才,而马筠在回疆长大,擅长民族歌舞,因此二人整天有说不完的话,时而翩翩起舞,时而过招比剑,一天到晚都在一起。这样一来倒是冷落了王戎,后来王戎开玩笑道:“不如你们俩一起过日子吧,绿珠现在就可以把我休了。”绿珠笑道:“好啊,你现在就搬出去吧,哈哈!”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又说道:“这是你们王家,不应该让你搬出去。要不这样,你把马筠姐姐也娶了,我们姐妹俩不分大小,共同侍奉你,我和姐姐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好不好?”
绿珠的话正中王戎的心意,但他又不便立即答应,就问马筠:“不知道马姑娘可愿意?”马筠脸一红,低头说道:“全凭绿珠妹妹做主。”王戎故作镇静道:“那就委屈马姑娘了,我这就去准备。”绿珠对王戎说道:“妹妹可是名将之女,不能像娶我那样一切从简,一定要风光体面地迎娶进门。”于是就有了前面王戎登门请阮籍喝喜酒,自己差点儿先喝了醋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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