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啊啊——”我边伸着懒腰,边揉着酸痛的眼睛。连续盯着屏幕画稿三个小时,眼睛早就累得不行了,再这么下去会瞎掉的吧。果然以后得及时把稿子画完,赶稿太伤身了,同一本杂志上连载的绘手们几乎个个都习惯性拖稿,难以想象他们的眼睛得近视多少度。
我扫了下钟,十点。银风还没回来,不知道又在外面什么地方花天酒地,上个星期才好不容易从爸妈那里拿到的生活费就这么被这个异种生物挥霍光,真有点不爽呢。不过他已经有工作了,以后叫他连本带利地还就是了。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放松神经,去冲个澡,忘掉这赶稿的噩梦。
我打开衣柜拿出睡衣,正准备进浴室,便听到银风在门外喊:“昂昂,开门。”
“别用那么恶心的称呼,好像我是你的宠♂物一样。”我翻着白眼打开门,“准确地说,现在是我在养♂着你吧。”
“我们不是好朋友嘛,给点时间,等我钱够了就搬出去啦。”银风提着个袋子走进来。提到这份上,我倒还真有点舍不得银风搬走呢。他总是能带给我很多乐趣,有个人陪着也总比一个人住在破旧的出租屋舒服,就当是花钱买生活吧。唉唉,这可怕的念头,“花钱买生活”,我已经从内心深处认为自己很有钱了吗。顺手把门带上,进了屋。
“要喝店里的新品吗?”银风提起袋子在我面前晃了晃,“新制的‘纯净冰饮‘,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同一个笑话玩两次就不好玩了。”我无奈地推开银风的手。
“这回是真的哟。”银风拿出饮料。
“什么真的?”我看了眼银风手里的杯子,里面的饮料带着点淡淡的颜色,看上去像柠檬水,还有几片果肉在里面飘着。是在说真的有叫做‘纯净冰饮’的柠檬水商品么,也就比上次的纯净水高级那么一点点。“你们店真的把柠檬水写到菜谱上卖吗,这种东西给了有点规模的餐厅都是直接送的。”
“不是指这个。”银风放下杯子。“现在站在你跟前的,是个货真价实的送货员哦。”
“唉,送货员?我记得你应该是洗碗的吧,为什么升级成送货员了?”
“他们现在严重缺人啊。”银风拖下工作服外套,连同他自己一起扔在床上。
“今天正式转部?”我拿起洗漱台上的浴巾,展开搭在脖子上。
“嗯。”银风盯着天花板,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一样。
“看你这表情,又回忆起什么黑历史了吗?”
“关于送货,想起了以前的一个人,还有她的一些事。”
意思又有故事听了。“是什么?”我追问。
银风坐起身,拿起柠檬水打开盖子,喝了一大口,说道:“真是挥之不去。”
【以下银风口述】
上学之后,我和水影被分到一个班。我们的学校和这里不同,没有小学初中高中这样的分法,10岁左右进入学校之后,一直到18岁读完书,就可以选择去找工作还是报名参加封魔团或王家骑士团。在我17岁那年,班上来了一个插班生,是个女孩子,名字忘记了,只记得她的包上总是贴着一个橙子图案的贴纸,所以大家都叫她橙子。橙子总是很内向,除了上课,一整天都低着头,或是盯着窗外,每每有人找她聊天,试图建立友谊,都被她笑着婉拒了,似乎她本身就不打算和其他人交流联系。既然她不想社交,大家也就由着她形单影只,逐渐把她当路人了。
橙子再次走进大家的视野,是在那个学期的散学礼上。平日独来独往的她,成绩竟然是全校第一,虎将神兵亲手把奖品颁发给她。奖品被装在一个漂亮的盒子里,用了三种颜色的缎带包扎,盒子上还撒了银光闪闪的粉,相当精致。橙子把奖品抱在胸前,朝着所有人微笑,念完了写好的演讲稿。那是她讲话最多的一次了。但是,也许是幻觉,我总是觉得橙子的微笑只是松散地挂在脸上的,并非发自内心。
那天放学后,班上不少人都拉着新晋校园红人橙子一起回家,她不好推脱,就答应了。聊了一路送橙子到家后,我们又如法炮制地让橙子打开了礼盒,看了下全校第一的奖励饱饱眼福。礼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洁白的面具,额头贴着代表冰结界的雪花标志,两眼的部位被透明的深黑色塑料玻璃遮挡,嘴角的微笑向上延伸,欲言又止般,像是隐藏着某种深不可测的混沌之物,令人微微不悦。
“这是什么啊,橙子?”一个男生刷一下拿起面具戴上,橙子想阻止他,可是来不及。
“感觉怎么样?”一个女生问那个男生。只见他转过来,盯着大家,空洞的两条眯成缝的眼睛看得我有些心慌。他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我们。
“怎么了?”那个女生看上去有点害怕。这下他摘掉了面具,说道:“我刚刚说这个面具带着挺舒服的啊。”
“你刚刚没有说话啊。”在场的所有人都满脸狐疑,只有橙子,表情有些轻微的扭曲。
“原来如此!”那个男生突然一拍脑袋叫道,“这只面具可以消音吗?”
“这么先进?”其他人纷纷走上前想试一试这没见过的新奇东西,橙子却快步上前拿走面具,面向大家腼腆地笑着说:“不好意思,我本来没有想着给你们看的。”
“唉唉。”人群中嘘声一片。“真小气啊。”
“大家不要这样。”是那个女生,“橙子不愿意给我们看,肯定有她的原因,是我们未经许可动了的。”
橙子好像松了一口气,连连道歉说“对不起”。明明应该是橙子家迎来的数量最多的客人,结果大家便这么不欢而散了。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没有霞光的傍晚,天显得阴沉沉的。回想起橙子的面具,我心里还是一阵冷颤,不管怎么说都设计得太诡异了吧,而且从哪一方面来看,期末奖品也不应该是这么一副奇怪的面具吧。回到家之后,我照常做饭写作业,并且一直在告诉自己忘掉那个面具。
到快半夜的时候,我才写完两篇文章,打算出门去买宵夜,回家再看看DT星球史。回来的路上我又不自觉地想起了橙子。平时明明很少关注这个人,可是现在却不断地在脑海中映出她平静得出奇的脸——是因为那个奇怪的面具吗?橙子应该是个挺好的人,只是太内向了,不主动和人交往。这样的人如果拥有朋友的话,必定至少也是忘年交了吧,对朋友抱有绝对的信赖,是许多社交焦虑者常见的生活态度。能和橙子交个朋友,也不是件坏事。
想到这里,我忽然记起,之前为学校整理**的时候看到过橙子的生日日期,就是今天啊!应该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她才好,下午明明和她本人在一起都没想起来。在橙子家的时候,我和几个同学特意记下了她的座机上写着的电话号码,当时还想着前两天才换了新号码,得赶快把上个号码的联系人都记下来,不如把橙子算进去什么的。拨通了橙子的电话等待回应的时候,我又想起橙子家的鞋柜上,似乎只有同一码的鞋子。她一个人住吧,虽然我也是一个人住,不过我有几个混得来的朋友,跟她的状态应该很不同吧。
拨通了好一会,橙子还没有发话,我有些奇怪,她是不是设定了自动接听,但是本人在洗澡什么的。倏然,几下微弱的脚步声,从背后远处传来。我心头一怔,停了下来。四周除了那脚步声,没有一点动静。仔细一听,那声音飘渺悠远捉摸不定,伴着波纹荡开的鼓动声,像是在踏着水前行。我竖起耳朵听着,那声音似乎不是两只脚走路发出的,是四只脚。渐渐地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响,甚至越来越多,来者并不是单独行动的。手表上的三根指针重合在十二点的位置,夜晚没有月亮,路灯依稀微明,街道上一片死寂,突然我便觉得道路越发显得悠长无尽了,深处已经是一团浓墨。四周安静得能听得见我的心跳,只有电话里传来的悠悠的等候音,还有那诡异的脚步声,正朝我逼近,甚至还在变多,踏水而行。说起来道路上全是雪,哪里来的水呢。
我呆滞在原地,全身僵硬。这是什么状况,午夜撞上鬼了吗?我冷汗直冒,丝毫不敢回头,只觉得身后沉沉的阴气正朝我压来。脚步声越来越大,似乎快要到我身后了。
“银风?”
有人在叫我。好像是从电话里传来的——是橙子!我赶忙回答:“是我。橙子!”
“不好意思,我刚刚煮夜宵,没听见电话铃。”电话里的橙子带着歉意。
“没关系!”我赶紧说道,现在没时间扯东扯西,那脚步声好像快要到我身边了。“橙子,我好像遇上了奇怪的事情——”
话说到一半,脸颊忽然轻轻地被抚过,那是某种粗糙的布匹的触感,冰凉冰凉的,根本不是活物佩戴的衣物所应有的温度。那一刻,我一阵哆嗦,寒意灌满了神经,整个人一下激灵蹦了起来,跳到路边。只见跟前一只青绿色眼睛完全翻白的四脚生物缓缓地从我跟前走过,背上驮着一堆货物,还有一个全身上下被深褐色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人。那人穿着连帽衣,用布条裹着脸,帽檐拉得低低的,挡住了眼睛,正稍微歪着脖子看着我。我靠着墙,一动不动地和他对视,尽量保持着面部表情平稳。不知来者何人,至少得保持冷静。
“发生什么事了?”
电话里橙子关切地问道。那个人仍在盯着我,虽然我很奇怪地并没有感觉到压迫感,但仍然大气不敢喘一下。过了一会,那人便扭头望向正前方了,他骑的那只生物也加快了脚步,后面跟着的一摸一样的四脚生物紧紧跟随着第一只。这些东西背上没有驮人,但是也背着一堆用捆绳包扎的大大小小的货物。我伸长脖子往他们行进的方向张望,只见那些怪物们一个一个地走进视野尽头那深不见底的浓墨中,消失在街道上,只留下悠远的踏着水的脚步声,一点一点渐行渐远,最终也消散在午夜的寂静里。
我有些呆滞地重新回到街道上。路面不滑,根本没有雪地融化过的痕迹。
“银风?”橙子叫我。
“啊,对不起。”
“发生什么事了?”
“刚刚有一队奇怪的家伙从我身边走过去了,骑着叫不出名字的生物,驮着一堆东西。真是诡异,大街上就我一个人。”
“银风没被吓着吧?”橙子关心道。
“现在没事了,谢谢。”我难为情地摸摸头,忽然想起打电话给橙子的目的。“对了,还有正事没跟你说呢,生日快乐,橙子。”
“啊?”橙子似乎有点吃惊,随后才笑了一声,问道,“银风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的?”
“其实之前帮学校整理档案的时候瞄了一眼看到的。原本是打算说点好听的,可是刚刚看到了那种诡异的东西吓了半天,还耽误了你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我抱歉地说道。
“不不。”橙子一下又腼腆了起来,“该道歉的是我才对呢,一直都对大家那样冷漠。银风还记住了我的生日,真的很感动,谢谢你。”
“那么,今晚睡个好觉,晚安。”
“嗯,晚安。”
把电话放回口袋里之后,我快速往家里赶,沿路上都是一片沉寂,那个奇怪的队伍一而再再而三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弄得我余惊连连。回到家后马上跑进书房翻箱倒柜,找到奶奶去世前留给我的一沓本子,这些东西都是专门写她搜集到的民间传说的。我翻开那个本子的目录,快速地扫视着每个故事的标题。目光停留在了其中一个上。
《午夜的输送部队》。
看上去和我碰到的东西有关,希望里面记载了些有用的东西。我按照目录上写的页数翻到那个故事,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故事从以前冰结界的创始人传道师带领一伙人封印镇守结界的三条冰龙的事开始。传道师是队伍里的指挥官,其余人分别负责战斗和补给。出发之前,他带着所有人到霞之谷附近的禁忌之海中,捕了十条可以御水而行的海龙,与三条冰龙交战期间,每当资源即将耗尽时,负责补给的人就会骑着海龙迅速赶回霞之谷进行补充,然后马上赶回来支援传道师。经过了长期的奋战,传道师成功用冰镜封印了三龙,创立了冰结界。远离了充满野心和贪欲的湿原地带,和平的冰结界里再没有发生过战争,资源虽然较霞之谷而言单一了不少,但足够支持一个种族的存活。
可是,输送部队因此失去了作用。队里的人们产生了分歧,其中五人坚持保留输送部队,另五人认为没有存在意义的输送部队应该接受封魔团或王家骑士团的收编。当时正好封魔团和王家骑士团都刚建立正在招人,提议散伙的五人便分别进了这两支军队,他们的海龙交给了执意保留输送部队的五人,而这五人在失去了一半的同伴后,便没了踪影。有很多人传言在午夜看见骑着海龙的五人部队,从黑暗中出现,无视众人,直直地面向正前,迷茫地在大街上默默走了一段距离,便又消失在黑暗中。这支队伍走过的街道上的目击者大多都死于事故和疾病,基本在目击事件发生后五年之内就去世了。
奇怪的是,他们的每次出现都有目击记录,一点也没有神秘的都市传说的气场。他们是不是由于感觉受到了背叛,才拥有了如此怨念的意象,也只有他们自己能够解答了。
最后,奶奶写上了一句话:“这是冰结界里流传的少有的真实故事之一。”
果然,这个应该就是我看见的那支队伍没错,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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