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暑假,林建群除了第一次进城感触颇深之外,还有一件事儿,让他胆战心惊,也让他看清强者的某一面。
鹰嘴村是个行政村,下辖四个自然村。
为了风调雨顺,自古就传下一个习俗,就是每年夏天都会唱几场大戏。
大戏一般有七天左右,期间,鹰嘴村热闹非凡。
对于林建群而言,主要兴趣在三。
一是吃好的。
二是在戏台下疯跑。
三是能看着年轻漂亮的女戏子发呆。
当然,今年暑假的大戏,对于林建群而言,却看到了一段刻骨的打斗场面。
鹰嘴村地处蒙内高原的交界地带,扼住通往蒙内的咽喉要路,属于军事战略之地,所以村北的大部分土地被征用,驻军在这片地上盖起营房,修了车库,铺了靶场和训练场,并在鹰嘴村东南方向的老虎沟建了弹药库。
驻军是师级编制,但是军人的数量还不到一个团,也就是一千出头。
但是,这片兵营却把村子比没了,兵营建在垫起地基的高处,房子也比民房要高,所以显得村子破败不起眼。
这就招致了村民们非常向往兵营里的东西。
而营房里的人,也非常馋村子里的大姑娘。
村民喜欢兵营里的大米白面和大棚里的蔬菜,当兵的只要有机会就会征求上级的意见,以密切军民关系为由,带出来一些给村民,这样就建立了鱼水情深的军民情。
然后,就出现了许多当兵的和村子里的大姑娘恋爱的现象。
军队有纪律,不许扰民,不许拿群众一针一线,但是那个时代流行的东西中,自由恋爱占了很大成分,改革开放后,人们的思想越来越开化,自由恋爱之风已经悄然吹进了鹰嘴村。
兵营领导知道小兵蛋子经常以帮助老乡干农活为名去老乡家里勾搭人家的大姑娘,但是兵营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兵役期一共三年,三年一结束,这些兵蛋子也就是长一长个头,手上多几个茧子,转业回家该种地种地该养牲口养牲口。
来到鹰嘴村陆军兵营服役的都是来自北河省其他贫穷地区的穷小子,要是能在三年服役期间谈成一个对象,那必是莫大的收获。
就是这么放任的态度,导致了一场不小的流血事件。
村子里的大姑娘也很喜欢当兵的,兵营有澡堂子,当兵的洗澡非常勤,特别讲卫生,而且用的香皂都带着茉莉花香味儿,偶尔脑袋上擦些头油,军装一穿倍儿精神,的确让土里土气的村民看着顺眼。
再加上当兵的嘴甜,到了大姑娘家,管老人叫叔叔呀大伯呀阿姨呀这些城里人的称呼,听起来又洋气又顺耳,偶尔弄些生活用品出来孝敬一下,所以,村里正当年的大姑娘被当兵的勾搭了至少三分之二。
这相当于破坏了当地的性别平衡,导致当地的大小伙子没对象。
如果有人托媒妁上门给村里小伙子提亲,就算姑娘家的父母乐意,姑娘本人也不乐意,因为名花已经有主,心早有所属。
当兵的一批批复原回老家,村里的大姑娘便一茬茬减少,有的是父母同意的,有的是不听父母而私奔的。
久了,便积累了村民和驻军之间的矛盾。
这个矛盾直接体现在村里的小伙子和当兵的之间,因为他们都想得到大姑娘这种稀缺资源,而本地小伙子们更会认为肥水不应该溜到外人田。
所以,小伙子们开始找茬儿。
村子里的大小伙子,在当时那个年代,基本上都是游手好闲之人,每年只忙活三个时段,春种夏耪秋收,其他时间都是闲呆着,人一闲,就会往一起凑,凑在一起就会形成一个团体。
鹰嘴村的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有几十个,他们划片聚集,烧香磕头拜把子,歃血为盟对天发誓。
既然形成团体,只要有人侵犯了团体的利益,团体不会隐忍的,狗仗牙尖人仗势大。
虽然各个团体之间时常因为闲着蛋疼打群架,头破血流时有发生,但是,当驻军来了后,当兵蛋子勾搭本村大姑娘后,矛盾主体便转移到了当兵的身上。
平时,村里的小伙子和当兵的小摩擦不断,彼此叫叫板,学着江湖规矩单练,把鼻子打流血或者掉颗牙,打完了自己看自己的伤去,一直没发生集体性的冲突。
但是,小打小闹多了,积怨就多,心里埋着怒火的人数就多。
终于,在戏班子唱戏的那天上午爆发了。
那天,唱的戏目是大破天门阵,驻军领导放假半天,让当兵的出去看戏放松。
有四五个当兵的,在戏台底下跟一个叫小芹大姑娘逗着玩,后来,就逗脑了,那个叫小芹的大姑娘哭着跑掉,她去找了他的哥哥诉屈。
小芹哥哥叫杨树林,是小团体八扇门的老大,号称鹰嘴村第一痞,在整个喇嘛山西沟一条川,赫赫有名,站在那跺三脚,整条川的痞子圈都会抖三抖,他组建的八扇门有八个同龄年轻人拜把子,年龄稍小的人在八扇门身后追随一大片。
村里人也都怕他,不过当时的痞不是无赖,而是由于对武功的崇拜,然后不务正业而衍生出来的不良青年。杨树林比较讲义气,不是经常性地欺软怕硬,他喜欢挑战,喜欢跟强手对决,有时候,可以用血气方刚来形容他这号人。
杨树林听说有当兵的欺负他亲妹妹,小芹哭着说的也夸张,她说当兵的在戏台底下摸她。
很快,一场群架开始了,杨树林叫来八扇门的弟兄们,把四个当兵的围在中间,双方拳脚相加。
当年打群架,比较讲究,动手前,先商量上不上家伙,上家伙就是借助板砖菜刀之类的武器,不上家伙儿,就是肉搏。
双方达成协议说不用上家伙儿,那就是靠拳脚,看谁先把谁打服。
不过,挨打的一方红了眼,也会破坏规矩的,打急了可能就会摸到什么用什么。
当兵的人少,就算身体练得跟钢铁侠一样,但是也禁不住八扇门人多呀,何况杨树林有两把刷子。
看到这一拨当兵的吃亏,来戏台下闲逛的其他当兵的,立刻就回去组织的人翻墙出来。
很快,至少有三十个当兵的,拎着武装带参加群殴。
双方各有损伤。
看到杨树林他们吃了亏,老百姓不干了,纷纷拿着镰刀镐头参战。
村民们越聚越多,加上杨树林的父亲和叔叔在人群里煽风点火,很快一场恶战开始。
当兵的人少,只好站在一起,凝聚成有效的力量,边打边退,退到营房的围墙外,纷纷翻身越墙回到了兵营内。
但是,这些鼻青脸肿的兵蛋子,头脑失去了冷静。
那时候的枪械管理不如现在这么严格,当兵的每天都有枪械训练,有一部分枪支放在寝室的箱子里,几个当兵的拿出半自动步枪,安上刺刀,从军营的大门冲出去,后面跟的一群手拎武装皮带。
多半个村子的村民已经聚集到军营门口,正好和冲出来的当兵的相遇,又是一场恶战。
当兵的枪支很快就被杨树林带着八扇门的弟兄们给下了,并把那个搭讪小芹的打翻在旁边的一条干涸的水沟里。
打红眼的李树林举起石板直接就砸向沟里的当兵的,蹲在旁边墙头上看热闹的林建群心里一惊,吓得差点从墙头滚下来。
幸好没砸中脑袋,那个当兵的算是命大。
几乎在分秒之间,营房里便跑出来一位服装跟普通兵蛋子不一样的军官。
后来,林建群听父亲说,那个军官是政委,姓常,他曾请父亲到军营写过对联。
常政委首先喝住当兵的。
军令最好使,当兵的立刻集合,常政委让他们立即退回军营内。
当兵的虽然忿忿,但是不敢触犯军官,军人以执行命令为天职,他们再冲动,还到不了犯上的程度。
当兵的开始后撤,这时,一个令林建群终生难忘的场面出现了。
很多村民从地上捡起石块,纷纷掷向当兵的。
那些当兵的停下来,想冲过来继续和村民打斗,常政委双臂一横,要所有士兵不许上前,马上后退,他本人也一边面对着村民,一边后撤。
那些石块啪啪地砸在了那个常政委的身体上,打在胸膛上,石块被弹开。
人体盾牌,守护士兵,林建群震撼了,他希望村民们不要再扔石块。
常政委的表现,让林建群看到了什么叫军人,更让林建群懂得了什么叫小不忍则乱大谋。
自此,林建群学会了隐忍,多年后,当林建群坐在定保市政府的会议室里跟同僚们探讨征地移民的问题时,他瞬间想到了常政委的胸膛和那些邪恶的石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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