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大义江湖
计老爷子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好说话,别人越是想躲着他,他就越会靠上去。后院宪兵队的人员,见了计家的老爷子,都是躲的远远的,生怕惹了事端。
计家后院突然多了这些陌生人,这让计老爷子非常反感,只要是与计吾享有关的人员,他都不喜欢。他看透了人生的喜怒哀乐,因为他看不到希望,看不到计吾享不思悔改的做派。内心不光明,就加身别人的阴晦,终其都是自己的阴郁所致。计老爷子已经和儿子没有话可说了,一个极端乱性,让他对儿子的幻想彻底绝望了。
“老爷子,你别让我们做属下的为难,我们也只是混口饭吃。”宪兵队的人员拦住了计利善计老爷子。
“这就奇怪了,我自己的家,我都进不去了?你们也太混账了吧。”计老爷子把拐杖敲的叮当响,“今儿,我就偏偏进去看看,到底是哪一号人物,让我的宅子,蓬荜生辉啊。”
“老爷子,里面的这人与计主任关系相当亲密,但是身上中了剧毒。计主任是个念旧的好人,他看在以往的交情上,就特意把他接到了自己的家里。”
“哦,那小王八蛋什么时候又和你们宪兵队的人挂上勾了?”
“哦?。。。。。。我们是帮衬,同在一个屋檐下,供着一个佛,得相互有个照应。”宪兵队的人为自己的狡辩洋洋得意。
“狗屁一个佛。”计老爷子一嘴口水吐了那人脸上,“躲开,不然就给我滚蛋。”
计老爷子用拐杖拨开门口的守卫,直匆匆地推开门,走了进去。郭家旭四肢绑在了床上,脸色也不好看,嘴唇发紫,精神萎靡。计利善计老爷子一看心里一惊,两天前还好好的,想不到,会落成现在模样。
“原来是郭家的小混蛋啊。作孽了?”计老爷子坐在床头,脸上故作笑容地嘲弄说道,“我就见不得郭家的人这样,这下好了,没事我就过来骂骂你,也舒坦舒坦我的心。”
“老爷子,你想什么时候来骂,你就来。”跟随计老爷子身后进来宪兵队的人员,看计利善这样高兴,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计郭两家的恩怨,那都是有耳闻的。
“他可没跟我家的小王八蛋有牵连,我骂几句,没事吧。”计老爷子回头问道,手慢慢地伸到郭家旭的脉搏处。好大的毒性,**散里还掺了双子柏,可真够阴险的。计老爷子不动声色,站了起来。
郭家旭一愣,计老爷子行起事很乖张,让人捉摸不透。前几天的一顿酒,喝的甚是投机,可选择嘴上,却是脏话连篇。
“只要老爷子你高兴,怎么骂都行。”
“好,我一会让下人跟你们好好搞两个菜。等我想骂人了,我就过来舒坦舒坦。”计老爷子拄着拐杖,晃晃悠悠地向门外走去。
“这老头有意思。”
“可不是,郭计两家,谁得势,还不把对方踩死啊。”
“我还担心他会为难我们,现在好了,酒肉有了。”
。。。。。。
夜深人静,灯火通明。计利善忙了一整天,把想做的事,都安顿了一番。他想明白了,计吾享是没得救了,他也回不了头了,他应该也没打算回头。当父亲的,一次又一次的提醒他,别把自己流淌华夏的血统,给忘了,可他都是冷眼相待,根本不理会父亲的意思。既然他铁定了要把这条汉奸路走下去,那就让他走吧,路是他选的,怪不得别人。
郭家旭这个晚辈,他是真喜欢。看到他,就很容易联想到自己的父亲郭端鹏,是个做大事的,有骨气嫉恶如仇,豪气的时候,那就是一个匪。眼下肯定是遭了道,自己要是再不出手,亲侄子弄不好,就丢了命了。
“人已上了岁数就睡不着,出来溜达溜达,看那个小鳖羔子死了没有。”计利善计老爷子晃达晃达地来到了关押郭家旭的卧房。
“老爷子,心里不舒坦了?那小子,还真不能死,你没骂够,是绝对让他死不了的。”
“你小子会说话。瞅瞅去。”
看押的这几个人,都随着计老爷子进了房去。
“嗨,这眼色还挺有神地啊。”计利善指着郭家旭,对众人说。
郭家旭中午的时候,就被这老头臭骂了一番,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还能说什么。现在又来看贬斥自己了,郭家旭白了一眼,扭过头去。
“在我的地界,还给我眼色了。”计老爷子背对着众人,用手握着郭家旭的下颚,“我让你不想看我,我就让你看我。我要让你看着我骂。你个兔崽子。”
郭家旭吃惊地望着计老爷子,眼睛瞪的圆圆的。
“我告诉你,我中午骂了,我晚上要骂,早上我也要骂,我要一天三骂你,我才能舒坦。你个兔崽子,就这点本事啊,把老郭家的脸都丢尽了。”计利善一通乱骂。
望着计老爷子蹒跚地背影,计吾享和冯一手,两人面面相觑。
“人老了,没事找事生,脑子也开始犯混了。”自从计老爷子拒绝他与钱小丫的来往,计吾享就已经看不起自己的父亲,他痛恨别人剥夺了他的爱情,痛恨商贩的蝇头小利,他把所有的不应该,都归咎在了父亲头上。
“得想办法,把他的嘴撬开,川岛弘一已经知道了这事,在没查出宪兵队里的军统特工,他同意暂且把他秘密押解在这里。但是,不会很久的。”计吾享说。
“我就说门口多了那么多可疑的人,日本人耳目众多啊。”冯一手划拉了一下头皮。
第二天晚上,黑压压的乌云遮住了天际,东南风卷着海腥味,扑面迎来。
计老爷子拄着拐杖迈进了郭家旭的厢房里,两人对视了良久。郭家旭的脸色微微泛红,嘴唇也有了血丝。
“感觉怎么样了?”
“已无大碍。”郭家旭说道。
计利善计老爷子,‘嗖’地一回身,从手上的拐杖里抽出一把长剑,刺向尾随进来的两位宪兵队的人员。没来得及反应,两人就倒在了计老爷子的剑下。
郭家旭挣脱绳索,起身跪拜在计老爷子面前。如果没有计老爷子的药,他是万万不可能恢复的那么快。计老爷子并没有扶起郭家旭,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眼睛湿润了,“你给我磕三个响头。”
“嗯。”郭家旭没多想,应了一声,铮铮地磕了三个响头。
“我是你二叔郭礼善。”老人眼里泪汪汪地。
“二叔?”郭家旭惊泣地盯着眼前的老人。这个与郭家斗了几十年的老商贩,竟是二叔。
“你得赶快逃离这个魔窟,他们追问不出秘密,就要向你下黑手了。”郭礼善扶起郭家旭,为其拭去脸上的泪水,“你是郭家的好儿郎,是个爷们。你得做点有出息的事,让郭家的列祖列宗知道,郭家还有个像样的汉子。”
“二叔,我是个爷们,爷们是站着撒尿的,举起手来,就能撑起天。”
“好,我就喜欢你这个劲,还是当年的那个混蛋小子。走吧,快走吧。”郭礼善向外推了一把郭家旭。
“二叔,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一把老骨头怕啥。我现在就指望你给郭家争点光。”郭礼善看出郭家旭犹豫不决,气愤地骂道,“刚才放的屁,那么不长记性?你是个爷们,别像那些不争气而又给郭家脸上抹黑的王八犊子。”
“二叔,一起走,我背,也得背着你走。”
“混账话,我要想走,早就走了。你得走,我老骨头了,不想走了。你得去做大事,得让郭家光耀光耀。你再不走,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郭礼善瞪着郭家旭,指着墙壁训斥道。
他明白,二叔是铁了心不走了。亲人离别,分外伤心。郭家旭噗通一声,又给老爷子磕了三个响头,流着眼泪,恋恋不舍地走进了阴影中。
目送着侄子郭家旭的离开,郭礼善心头上的石头终于落下。坐在门槛上,老泪纵横。从父亲郭端鹏二叔何惊云再到哥哥郭礼忠,一个个都是光明磊落的汉子,为了一个承诺,抛头颅,洒热血,都没有皱下眉头。现在轮到自己了,他不后悔,这都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应该做的,他为此感到了骄傲自豪。已经记不起,三兄弟是什么时候,一起吃顿饭了,只记得,无名的牌位,一天比一天多。最让他过不去的坎,就是生了一个当汉奸的儿子,他心里痛,这是个结不开的疙瘩。他没办法改变现实,也没有办法改变他。这一生,虽不曾轰轰烈烈地过铁马兵骑的日子,尔虞我诈地却是没少经历,有真的,也有假的,只因父亲是个让人敬仰的响马,注定了自己一辈子,要过着欺世盗名的生活。郭礼善越想越多,心里到挺乐呵。
“你放走了他,你知道这个后果吗?”计吾享面无表情,眼睛冷若冰蚕,站在走廊里。
郭礼善没有回头看他,“你知道你为什么叫计吾享吗?那是因为,我怕自己忘记了祖宗,郭家的列祖列宗。郭家旭是你亲大伯的四儿子,论起来,还得叫你一声哥。”
“你?你是郭家的。。。。。。”此时,计吾享惊呆的说不出话来。
“我是老二郭礼善。”
“我,我也是郭家的人。”郭吾享后退了几步,目光呆滞地望着父亲。郭礼忠有三兄弟,这个秘密,在高层已经不算秘密了,郭吾享还担任着追查郭家秘密的担子,想不到,竟追到了自己身上。
“我知道,你痛恨我。你来,我再告诉你个秘密。”郭礼善这时,才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郭吾享,指了指身旁。
郭吾享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几步,蹲下身子,同父亲坐在了门槛上。郭礼善小声在他的耳旁嘀咕了几句话,一行泪,滑落了下来。
郭吾享眼睛直直地盯着父亲,一行泪顺着脸颊也滚落下来,脸上绽放着好久没有看到的笑容。郭礼善把他揽入怀里,喜泣地说,“路是你选的,这就是你的命。”
躺在郭礼善怀里的郭吾享,嘴角流出了血丝,含着微笑,闭上了眼睛。
郭礼善的剑,插在了郭吾享的胸上。
细毛尖的小雨开始哩哩啦啦地漂了下来,随着一道耀眼的电光把天空和大地照得通亮,紧接着雷声轰鸣,狂风怒吼,豆大的雨点从空中滚落下来,滂沱大雨已覆盖了整个城市,而且势头是越下越大。
到天明的时候,雨也停了,风也息了,街上又恢复了往日热闹的气氛。
安详而又泰然自若的郭礼善仍坐在门槛上,怀里搂着他的儿子郭吾享。川岛弘一怒视地盯着郭礼善,拔出的腰刀,又插了回去。他还没有做好杀他的准备,因为他太重要了,重要的他不在乎有多少个吾享毁在他手上,他只在乎他心中的秘密。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郭家的老二郭礼善,我也知道你们要什么,都在这里。”郭礼善老爷子捶了捶胸脯,继续说道,“只要我不说,这个秘密就烂掉了,世上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你肯说?”川岛弘一置疑地眼光凝视着郭礼善。
“这样对你也好,老郭家的脸,不能都在你这儿丢了。”郭礼善把儿子郭吾享的身体倚靠在墙上,用手轻轻地抚摸儿子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脸上欣慰地笑了,回头对川岛弘一说道,“走吧,我带你去找你们要找的秘密。”
神秘色彩的人物,有秘密,一点都不惊奇,可是,这个本身就置身与秘密的郭礼善,真会合作吗?
川岛弘一点了点头,他已经对他没有什么办法可施了。因为他这一代的郭家,都会是不怕事的一帮硬汉子。去找秘密,明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玄机,但他还是想去看看,郭礼善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好奇心驱使下,他还是下了这个决定。
街市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匆匆忙忙地迈着急促的步伐,奔波于生计与生存之间。郭礼善在川岛弘一冯一手等众人的胁迫下,迈着沉重而又臃肿的步子,行到了繁华的中心路口。
“不能走了,走不动了。”郭礼善边说着边从怀里掏出一枚炸弹,嘴角扯开嗓子,哈哈大笑。
川岛弘一冯一手一杆人,连连后退。“这就是你的秘密?”川岛弘一气的暴跳如雷。
“小鬼子,你别张狂,爷爷手上的家伙,逼急了,还能撂倒几个。爷爷知道活不了了。不用你们动手,我也得走了,鹤顶红知道吗?你们这群矮瘪子,知道它的毒性吗?”郭礼善指着川岛弘一破口大骂,“中国的学问,你们懂个屁。”
郭礼善一嗷嚎,行人都止下了步,向这边靠拢了过来。
“什么?计老板姓郭,是郭礼忠的弟弟?”
“可不是,现在在中心路和鬼子对峙呢。”
。。。。。。
人越聚越多,郭礼善看着周围人山人海,心里更加明朗了。
“大伙来的不少啊,我谢谢大伙为我送行了。我是郭家的老二,郭礼忠的弟弟,郭礼善,隐瞒了那么多年,对不住大家。我大哥是被日本人毒死了,这不是传闻,这是事实。日本人欺我河山,凌我姐妹,杀我兄弟,你说可恶不可恶?川岛不要跟我吹鼻子瞪眼睛,你那一套,对我不起作用。”郭礼善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拐杖,头发上的汗水,蒸蒸直冒。
“这就是你的意愿?”川岛弘一平静了一下情绪。
郭礼善笑了,“我这把老骨头,已经是风烛残年,多一天少一天,也就那么回事。这临走了,我得唠叨唠叨,讲点我郭家的那点让人意气风发的事。大清朝末年起,小日本就没少祸害我们老百姓,可小日本啊,在山东泰山地,就没占到便宜。泰山上有三个好汉,铁臂须郭端鹏诸葛妙手何惊云还有现在在世的一鞭圣手杨雄,都是响当当的汉子爷们,我父亲就是铁臂须郭端鹏,像我这个老辈年龄的江湖人,都知道他们的做派,山东响马。”
中心路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四面八方的人,都涌了过来。
“小神庙一战,就干掉了两千多训练有素的小日本啊。”郭礼善缓了一下口气,激动而又伤叹道,“老父也是在那个时候,拉响了身上的炸药。”
“老先生,你的故事讲的很精彩。”川岛弘一阴笑的欲阻止道。
“故事精彩,那就得让大伙听个始末。我二叔何惊云后来也是死在了小日本手上。光明正大不是对手,那就能来阴的,这就是小日本的手段啊。”
郭家的老大郭家合老三郭家武推开众人,挤到了前面。穆秋白站在不远的汽车旁,湿润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落下了泪水。
“小日本你也太猖狂了,我泱泱大国,就能任你践踏?回头仰望五千年,你们算个屁。”郭礼善一阵干咳,硬生生地又把嘴里的东西咽了回去。
“你真是我二叔郭礼善?”郭家武仍质疑地问道。
郭礼善朝他点了点头。
“小日本为什么这样猖狂?这都是我们政府的无能腐化堕弱,我们的不团结,让日本人钻了空子。有个相士说中国是头熟睡的狮子,岂止像,简直就是。不过这头狮子已经醒了,马上就要发威了,你们看吧,小日本很快就要完蛋了。”
郭家旭戴着鸭舌帽混在人堆里,满脑子一片混乱。他实在不忍心,看着二叔就这样没有依靠孤独地离开人世。几次欲上前,都被八戒和小豆子拉住。
“我是郭家的爷们,是站着撒尿的,举起手来,就能撑起天。我这幅臭皮囊,没啥留恋的。是爷们,就得干点大事。”郭礼善一眼就望见扎在人堆里的郭家旭,心情更加愉悦。郭家旭强忍着欲要穿出的泪水,对视着强忍痛苦的二叔郭礼善。
众人一番叫好。
钱正民摘下帽子,面无表情地挤到了人群的前面。
“日本人啊,侵略了我们的国家,还美其名曰地说是要大东亚共荣。屁可以乱放,话可别乱说,陷落的南京,现在成了鬼城,有多少无辜百姓被你们屠杀?有多少良家妇女被你们糟蹋?又有多少孩童的尸骨堆成了山?这个幌子,还要坑骗多少中国人?”郭礼善气急败坏地指着冯一手,大骂道,“你们这群无耻之徒,跟着日本人欺负老百姓,早晚会遭报应的,老祖宗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冯一手在众人指指点点下,猥琐地在川岛弘一的身后,不敢言语。
“国将不国,民不聊生,这都是拜日本人所赐,终将有一天,你们会连本带利息还回来的。不会太久了。”郭礼善血怒的眼睛,瞪着川岛弘一。
晴天一个霹雳,惊醒了众人。豆大的雨,随着狂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大伙并没有因为这场雨的到来,而立马散去。郭礼善直挺挺的站在那里,手上未拉弦的炸弹,已经滑落了下来。
“我们走。”川岛弘一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气冲冲地领着手下,离开了现场。
雨越下越大,中心路很快就变成了一片汪洋。狂风呼呼地,吹的路人站立不稳。郭礼善像棵青松一样,仍耸立那里,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远方。
人走了,精神不灭,视死如归的一匹老马,仍旋风在沙口的弥漫疆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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