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清秋送爽。经历了一场毛毛细雨的洗礼之后，人们迎来了一年一度的传统佳节-—中秋节。昆仑大街两旁挂着艳红艳红的红灯笼，路灯杆子上插着一面面彩旗，一道道横幅悬挂在大街的中央，整个昆仑大街穿上了节日的盛装。人们的心情同这节日的氛围一样，到处是欢声笑语，喜气洋洋。节前，四大厂补发了两年欠薪，农业社和黄金社每户借支了五千元过节费，农业社还为基地各家各户赠送了一份瓜果桃梨。连日来，市场繁荣，购销两旺，工人们一扫一年多来笼罩在心头的疑虑和徬徨。日落时分，张祜同和刘真一行同工人和社区群众一起涌进水上公园，观景赏月，共庆美好佳节。游园之前，二人带上月饼和瓜果桃梨，特意来到稀土厂设备安装现场，慰问正在昼夜施工安装设备的工人们。月初，订购的十台雷蒙磨离心机和振动筛陆续到货了。刘真在现场召开诸葛亮会，决定不租履带吊车，用传统倒装工艺，突击施工，争取早日投产。二人先转到厂房施工现场，看到厂房地基工程已经施工到正负零以上，十多台水磨石打磨机正在厂房地面上吱吱地打磨着。接着又转到雷蒙磨安装现场，只见十台磨子已有五台有了形象进度，南头第一台和第二台象两座罗汉塔似的，分别被四十只倒链吊在二十根钢管的中间。陆万春一脸汗水跑过来，习惯性地举起右手行军礼道：“报告首长，施工正常，请指示。”张祜同还礼道：“过节了，大家也没休息，给你们送些水果来，一会儿分给大家润润嗓子。”刘真接着问道：“晚上计划提升几台？”陆万春回答道：“现有的五台都要提升，第六第七两台顶层今晚也要开。机械厂焊工整加了，夜班铆足了量，才够他们白班焊接的。”又问道：“晚上提升，你来指揮不？第一台第二台都那么高了，我不敢指挥，还是你来吧。”刘真点点头，张祜同道：“游完园我也来，给你们鼓鼓劲。”刘真又领着陆万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每台磨子的吊装器具，对发现的问题逐项交待了整改措施，才跟张祜同一块儿离开了工地。
水上公园坐落在玉皇城南门外的青峰岭山脚下，山上经年累月冲刷下来的细沙被孔雀湖水荡涤得清清爽爽，沿着湖边累积而成的一弯沙滩，就象一个穿着金缕玉衣的少女，侧卧在湖光山色的中间。公园内，已经肉孜古丽带领社区干部群众打扫清理，整修一新，园内树杈上挂着五颜六色千姿百态的灯笼，灯笼上写着各种各样的灯谜。正值桂花绽放的季节，徐徐秋风把这浓浓的丹桂吐香撒落到了公园的四面八方。公园东侧醉翁亭上，社区诗词楹联社友正在吟诗作赋，比楹联对，姜公璞姜老也在其中。刘真等乘兴而入，只见姜老以仙鹤之音朗诵着<<踏莎行。昆仑封神>>，仿佛把人们带入到似曾相识的古远时代;子弟中学校长任旷远老师用传统吟诵的方式，将一首<<水调歌头。泛舟孔雀湖>>诵读的婉转动人，那抑扬顿挫的声音，激情四射的演绎，与眼前这孔雀湖美景虚实相衬，美不胜收。公园西侧望乡塔下，农业社舞狮队正为游人表演五狮闹春，穿着金黄演出服装的腰鼓队擂得鼓声震天，唢呐手们吹奏的<<百鸟朝凤>>更是把人们欢乐愉悦的情绪推向了**。公园正中央，依山傍水搭设的舞台上，正在上演着京剧折子戏<<金山战鼓>>，只见台上饰演南宋秀州守将韩世忠的演员手持双剑，在一片雄壮悲凉的战鼓及号角声中，带领众军士翻转腾越，且战且行，演绎着那八千壮士血战十万金兵的悲壮历史。舞台入口处，梁敏正在给将要出场的郭子婵讲解着要领。只见郭子婵饰演的梁红玉头系翠绿色方巾，身披镶着金色绣边的血红战袍，腰系一根五色彩带，一面战鼓坠于胸前，显得英气勃勃，楚楚动人。随着一阵紧锣密鼓，郭子婵一个箭步登台亮相，手持鼓棰，奋力击打，然后一个魚跃翻身，紧接着亮开那清脆音腔唱道:
“但只见妇北夫南哭恸地，家破人亡怨震天。”一声娃娃长腔先由高亢转入平缓，又由平缓转入湍急，再从湍急转入细细余音，犹如这九曲十弯的孔雀河水似的，千回百转，缭绕缠绵，台下立时鸦雀无声，仿佛一下子把人们带到了那山河破碎哀鸿遍野的苦难岁月。只听得击鼓，转韵，又唱道：
“素闻相公立志坚，
独扼一军到阵前。
红玉闻声热血涌，
戎装跃马到君前。”
只见她勒马收鞭，凄厉地道白:“哎呀，夫君呀！”她将“呀”字拖得很长，然后便从随侍手中接过酒盅，边舞边唱起了西皮二六板：
“愿敬相公酒一杯，
罢他谈虎色变言。”
又双手捧杯如行云流水般唱道：
“这一杯酒——
愿君一仗掁人心，
叫壮士齐挥杀敌剑。
愿君一仗显英才，
教临安百官可朝天。
愿君一仗挽大局，
教长江南北笑开颜。”
这一出将士效命疆场红颜洒泪壮行的好戏刚一落幕，台下便有人喝彩道:“郭子婵，再来一段！郭子婵，再来一段！”郭子婵三次谢幕仍不能平复，便又登台演唱了一曲京韵大鼓<<重整山河靠后生>>。一曲唱罢，台下观众意犹未尽。这时，月已当空，诗社和秧歌队舞狮队的节目都已结束，他们和游人一起都被吸引到了大舞台前。刚脱下舞狮演出服装的靳不换带头喊道:“来一段<<丑末寅初>>。”移民村的乡亲们听惯了郭子婵的演唱，知道京韵大鼓<<丑末寅初>>虽是梁敏刚传授给郭子婵的，却都认可青出于蓝胜于蓝，徒弟比师傅唱的更加声情并茂，婉转动人。靳不换这么一喊，台下跟着响起一片叫好声。张祜同也突然象孩子般吆喝道:“我也想听！”梁敏这才发现领导都在台下，便架好扁鼓，又从后台拽出郭子婵，只见郭子婵款款行至台前，手握鼓棰向观众施礼后击鼓唱道:
“丑末寅初，日转扶桑。
我猛抬头，见天上星，星共斗，
斗和辰，它是渺渺茫茫，
恍恍惚惚，密密匝匝，
直冲霄汉减去了辉煌。
一轮明月朝西坠，
我听也听不见，在那花鼓谯楼上，
梆儿听不见那敲，钟儿听不见那撞，
锣儿听不见那筛，这个玲儿听不见那晃。
那些值更的人儿他沉睡如雷，梦入了黄粱。
架上的金鸡不住地连声唱，
千门开，万户放，
这才惊动了行路之人，急急忙忙，
打点行囊，
出离了店房，够奔了前边那一座村庄。
漁翁出舱，解开缆，
拿起了篙，架起了小航，
飘飘摇摇，晃里晃当，
惊动了那水中的那些鹭鹭，对对的鸳鸯，
它是扑楞楞的两翅儿忙啊。
这才飞过了扬子江。”
郭子婵悟牲灵巧，熟练地掌握了京韵大鼓的演唱技巧，演唱中还能娴熟地运用“顶声”“加垛”等技法，唱到上句时弱起缓开，舒展悠扬，唱到下句时节奏紧凑，排列紧密，上递下接，环环紧扣，衔接自然，语气连贯，表意清晰，叙事既生动活泼，抒情又细腻委婉，表演的风格古朴恬淡，情趣却又生机盎然。人们享受着她那甜美的嗓音，更欣赏着她那玉树临风般的婀娜身姿。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过后，子婵又唱道:
“打柴的樵夫就把这个高山上，
遥望见，云淡谈，雾茫茫，
山长着青云，云罩着青松，
松藏着古寺，寺里隐着山僧，僧在佛堂上，
把那木魚儿敲得响乒乓，他是念佛烧香。
农夫清晨早下地，
拉过了牛，套上了犁，
一到南洼去耕地，
耕的是春种秋收，冬藏闭户，
奉上那一份钱粮。
念书的学生走出了大门外，
我只见他，头戴着方巾，身穿着蓝衫，
腰系丝绦，足下登着福履，怀里抱着书包，
一步三摇，脚步儿仓皇，
他是走近了书房。
绣房的佳人儿要早起，
我只见他，面对着菱花，云分两鬓，
鬓上戴着鮮花，花枝招展啦，她是俏梳妆。
牧牛童儿不住地连声唱，
我只见他，头戴着斗笠，身披着蓑衣，下穿水裤，
足下登着草鞋，腕挎藤鞭，倒骑牛背，
口横短笛，吹的是自在逍遥，
吹出来的这些个山歌儿是行调无腔，
这不越过了小溪旁。”
郭子婵演唱的是鸡鸣三更各色人等在这一天开始之时的种种活动，她的行腔身韵，把一幅生机勃勃的民俗风情图景展现得淋漓尽致，情趣盎然。刘真回到宿合，仍沉浸在这俗中见雅的艺术氛围中，他拨通了杨春莺的电话，说起了游园赏月品味鼓词的艺术享受。电话那一头，杨春莺和赵茜茜打开座机免提，二人钻在罗纱蚊帐内，听着刘真绘声绘色诉说着那如醉如痴的生动情景。说到忘情处，刘真竟边说边模仿着刘派风格情不自禁地哼起了京韵大鼓声调，这声韵又勾起了那头的戏瘾，只听得杨春莺要求道:“哥，唱一段。”又说道:“唱你最拿手的，<<剑阁闻玲>>”，于是，刘真一改刘派高亢昂场的演唱风格，模仿用骆派低沉苍凉声韵吟唱道:
“似这般不作美的铃声，不作美的雨呀！
怎当我割不断的相思，割不断的情。
洒窗棂点点敲人心欲碎，
摇落木声声使我梦难成。
当啷啷惊魂响自檐前起，
冰凉凉彻骨从被底生。
孤灯儿照我人单影，
雨夜同谁话五更？
从古来巫山曾入襄王梦，
我何以欲梦卿来梦难成。
莫不是弓鞋懒踏三文月，
莫不是衫袖难禁午夜风，
莫不是旅馆萧条卿嫌闷，
莫不是兵马奔驰心怕惊，
莫不是芳卿心里藏余恨，
莫不是薄幸心中少至诚。
既不然神女因何不离洛浦，
空教我流干了眼泪望断了魂。”
唱到这里，刘真完全进入了角色，那无尽的哀怨和思念，似从大山重压下的深泉湧出的一脉泉水，潺潺湲湲，无休无尽;那从心底发出的悽楚和悲凉，犹如四九隆冬贴着冰雪大地呼啸而过的寒风，透心沏骨，无孔不入。这时，梁敏上楼来叫吃饭，见刘真四门大开，独自一人捧着电话座机巳是泪流满面，又听免提电话里传出茜茜那又细又嫩的声音，在叫道:“别哭啦，都快没气了！”梁敏一阵心酸，从刘真手中接过电话机说道:“茜茜，妈妈好想你啊！”电话里，只听得茜茜“哇”地一声也哭了，连声地喊着“妈妈，妈妈，我也好想你啊！”梁敏忍住悲痛问道:“中秋节你俩吃月饼了吗？”茜茜带着哭腔回答:“没—”，只听见杨春莺噎住啼泣在制止道:“吃了，是绿豆馅的。”一根银线连着两端，尽将这四人的母女情姊妹情恋人情往复地传送着……刘真正陷在思念的痛苦中，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小车鸣笛声，知道是张祜同来了，赶紧擦干眼泪往楼下跑去。
中秋之夜，月朗星稀，老龙口外却是灯火闪烁，人声鼎沸。两三个足球场大的工地四周，矗立着数以百计的日光灯，把个老龙口山谷照得如同白昼，无数个电焊和氧气切割飞轮打磨溅出的强光火花，犹如一束束礼炮火花，在四下里不停地绽放着。张祜同和刘真来到工地，换上工装，戴上安全帽，直奔雷蒙磨安装现场走来。刘真见陆万春还在工地，问道：“你怎么还没下班？”陆万春答道：“秦书记夜班盯工地，白班下井，连轴转两三个连班了，今晚我好歹没让他来，我再顶两个连班。”张祜同感慨道：“选矿厂新车间建起来，稀土厂的书记厂长不累死也得累趴下。”陆万春道：“最辛苦的还是我们政委。”刘真鼓励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看一支队伍有没有战斗力，就是看关键时刻能不能冲得上顶得住。”陆万春语气坚定道：“放心吧，政委，按你说的，到哪儿绝不给红军团丢脸！”刘真边竖大姆指边问道：“准备好了吧？”陆万春回答：“整改完了之后，我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你们来之前，我们试拉了两下，没问题。”刘真道：“好，那我们开始。”进了现场，工人见又是刘真指挥，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有几个迎上来问道：“书记，今天喊号子，有什么好唱词？”刘真诙谐道：“唱本还没编好，暂时不能发表。”说着又逐个柱子逐个倒链仔细检查，然后对众人说道：“同志们，这1号磨二百多吨，就在我们手上用人工把它捧起来了，这确实是个奇迹。今晚最后一次提升它，三百多吨东西都粘上去了，我们四十个人，人均要拉起近十吨，倒链都是二十吨的新倒链，安全系数富富有余，就怕受力不均，这几百吨的重量要是倾倒到一边去，那可了不得了，所以，要使劲，还要一起儿同时使劲。有想滥竽充数偷懒耍滑的，现在就下去。”他问道：“有想偷懒的吗？”现场响起一片笑声。刘真继续讲解道：“动作要领大家都已经熟悉了，我再讲一遍：我喊号子的时候，每句分三个音节，第一个音节，握紧链条受力;第二个音节，发力提升;第三个音节松手放下。你们喊号子的时候，边喘气边调整姿势。”又朝外围吆喝道：“你们三组拉稳绳的注意，跟着我喊号子的节奏松绞车，每次提升十公分，你们松绳十四公分，不能多也不能少，绝对保证它不偏不邪！两个侧量工跟着侧量，每提升一次向我报告一次。”交待完之后，大声问道：“都明白了没有？”现场响起炸耳般回答声：“明白了。”“那好，我们现在先试一下。”刘真说道，“大家站好位置，光喊号子，不拉倒链，协调一下。”接着，他亮开那洪钟般的嗓门拉起了号子，只听他有节奏地唱道：
中秋啊月儿呀，
工人应声道：
嗨呀啦嗨呀嗨。
接着起道：
：冰轮啦跃上天，
工人和道：
嗨呀啦嗨呀嗨。
又起道：
千里共婵娟喽呵，
工人和道：
嗨呀啦嗨嗨。
再起道：
人间赛神仙啦哈，
工人和道：
嗨呀啦嗨呀嗨。
刘真大手一挥，鼓励道：“很好，就这样。人心齐，泰山移，大家一齐发力，这小小雷蒙磨怎比得泰山重。”张祜同大声道：“我听着比今天公园演出队演唱的还好听，还掁奋人心。”刘真环顾全场，问道：“都准备好了没有？”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回答声“好了！”刘真随即下口令道：“各就各位！”随后便响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劳动号子声：
工人呀力无边，
嗨呀啦嗨呀嗨。
天下呀谁能敌，
嗨呀啦嗨呀嗨。
今日齐出力喽呵，
嗨呀啦嗨嗨。
明日把梦圆啦哈，
嗨呀啦嗨呀嗨。
……
在这一声声如雷似鼓的激越声浪中，雷蒙磨也如同点燃了发动机的火箭一般，徐徐地升了起来。
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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