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过了两天,顾仰轩带队的省委工作组也开进了昆仑,依旧住在矿务局第一招待所。省委工作组先找张祜同谈话,又分头下到各厂和社区了解情况,还用打分的形式对基地分党组成员进行了民意测验。又过了三四天,才找刘真谈话。这是个秋日的午后,刘真从农业社打谷场匆匆赶来,草屑未拂,便一脚踏进了招待所会议室。刘真边摘草帽边带歉意道:“我这是衣冠不整,微服见官,不礼貌了啊!”顾仰轩摇着刘真手臂道:“你说这话,倒使我想起了苏东坡与王安石金陵江边会面那一幕。”二人坐定,顾仰轩继续说道:“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五年,宋神宗驾崩,朝廷重新起用苏轼。他从黄州启程回京,路过金陵。正因变法失败隐居金陵的王安石,得知苏轼要来,激动异常,不顾年迈体弱,亲自到江边来接。苏轼登岸施礼,说‘轼今日野服拜见大丞相,失礼了’,王安石执苏轼手笑道‘礼数是为我辈而设的吗?’”顾仰轩转述的王安石这句透心话,当年曾一言尽消苏王之间多少年来的恩恩怨怨,眼下却也一下子拉近了顾仰轩与刘真之间的距离。二人相顾,哈哈大笑,顾仰轩又寒喧道:“你那篇大革命读后感,可让我在同窗中出了风头。学报登了,指导老师在上面批了‘大视野,大胸襟,大手笔’,好评如潮,可让我冒名风光了一回。”刘真含笑道:“大手笔谈不上,大实话倒是不假。”顾仰轩说道:“指导老师特别欣赏意识的相对独立性那一段,在下面全划了红杠杠,认为立论深刻,分析透彻,很有现实意义。”刘真诚恳道:“是啊,在社会主义历史条件下还存在过一段近似疯狂般的万岁现象,叫后人看来确实有点匪夷所思,但用马克思主义唯物辯证法的眼光来看却是很正常的。正因为中国经历了几千年封建礼教的洗礼,忠君崇贤理念在人们思维中根深蒂固地存在着。遇到一个好领导,就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殊不知,我们这样一个大党,这样一个大国,万千希望系于一人之身,是很危险的。”
同为士林学子,彼此惺惺相惜,二人碰到一起,话题自是多多。顾仰轩也不提开座谈会的事情,工作组成员,也都个个津津有味地听他俩这么海阔天空地谈天说地,训古论今。刘真问道:“你怎么不住到西宫宾馆去,我们这儿陋室破房,条件太差。”顾仰轩幽默道:“陋室破房好哇!贾宝玉不是说嘛‘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住这陋室破房,能回忆起当年在此会战的情景,也是一种快乐。”刘真赞赏道:“能以苦为乐,苦中见乐,这倒是伟人优于常人的一个特质。”说到投机处,顾仰轩也忘了身旁有耳,发起牢骚道:“快别提快乐这两个字了,身在凡尘,难有仙境。”刘真有一搭无一搭问道:“此话怎讲?”顾仰轩答道:“有道是‘庸人常自扰’,身在官场,是庸人常来扰。你走到哪里,都有人找你,找你办事的,托人办事的,为你办事的,办也不是,不办也不是,办坏了不是,办好了还不是。没一天清闲的。这不,昨晚上夫人来电话,说是政协楚主席外孙女星期天办喜事,请帖发来了,去是不去?要去,礼又怎么出?没有一万块拿不出手,我一个月工资全拿上都不够。夫人说,大成公司老板跟着就过来了,说是那天他想跟着我一道儿进喜场,这意思我明白,他要替我掏这份子钱。你说这事咋办?真是叫人头疼,闹心得很。”刘真默然,顾仰轩叹口气说:“史书上说‘蜀人不好出仕’,小时候听父亲讲课,觉得挺了不起的,立志长大也像父亲一样当一名老师,父亲也认为当官有风险,哪料得骑上虎背就身不由己了。”刘真排解道:“进入公务员行列,为国家做事,为人民服务,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自古士大夫济苍生的理想抱负,不也都是通过进入仕途来实现的么?至于史书上记载的‘蜀人不好出仕’的说法,那是唐朝末年的事情。唐末,国家陷入战乱,武人称雄,斯文扫地。而天府之国,远离战火,士大夫静心诗书,偏安一隅,懒得翻过崇山峻岭去冒险求仕。到了北宋,一统天下,宋太祖赵匡胤抑武人,重文士,北宋文气大盛,文坛巨人学术泰斗,纷纷进入权力核心层,三苏父子不就是你们四川眉山人么。”说起苏轼父子这三位眉山同乡,顾仰轩感慨良多,话起来,说道:“我们老家有个说法,‘眉山生三苏,草木尽皆枯’。三苏父子占尽人杰,用尽地灵,眉山百年之内草木都不旺了。”又说道,“别说苏东坡人格才气难望项背,就他那一生遭那些罪,也叫人望而却步。”刘真也是苏轼的崇拜者,不无敬意道:“东坡先生悲天悯人的高尚情怀以及生生不息的人格魅力,就是叫我们这些以天下为己任的**人也为之汗颜。”顾仰轩感慨道:“说来真是不可思议,苏轼这个人看人看物看天看地,一切都是美好的,都是善良的。从他笔下流出的尽是玉液琼浆,看不到一点丑恶的东西,就像黄庭坚说的‘坡翁胸有万卷,笔无点尘’。可是,就这样一个对谁都毫无戒备之心的人,却一辈子被小人缠着。朝廷改了几代,宰辅换了几茬,然而朝廷上总有那么一帮小人盯着他琢磨他。那两次差点就丢了性命的乌台诗案和竹西寺诗案,都是一帮小人抓住他诗中的一言片语,穿鉴附会,罗织罪名,致人死地。就说那竹西寺诗案,宋神宗去世两个月,苏轼从贬谪之地黄州复起,沿途访旧会友,心情不错,流露笔端,到了扬州竹西寺,一高兴挥毫题诗‘此生已觉都无事,今岁仍逢大有年,山寺归来闻好语,野花啼鸟亦欣然。’小诗传到京城,贾易赵君锡这帮小人捏了把柄,说是老皇帝刚刚驾崩,苏子儋居然作诗‘闻好语’‘亦欣然’,分明是怀有‘不臣之心,’该当死罪。小人实在可憎可恶。”又说道,“王安石倒是总结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岸堆于土,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苏轼在朝在野素无仇人,他遭人攻讦,实在是他品德太高尚,才学太出众。大官怕被他争去相位,小人怕他坐镇中枢而无处藏身,诚如李鹰在祭文中说到的‘道大莫容,才高为累。’”刘真接着说道:“难能可贵的是,苏轼一生几上几下,大起大落,无论处境多么险恶,环境多么艰苦,都不能氓灭他的热情和意志,他的心里只有做事做文章,黄州流放五年,他留给后世的艺术瑰宝真可谓数也数不过来,那首<<念奴娇>>‘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透出的历史感是多么的波澜壮阔!”顾仰轩说:“按说,人经历了磨难之后往往消沉或者锐气减退,苏轼却不是这样。他从京师贬到杭州,人刚到,就接到画家文同的一首诗,诗中告诫说‘北客若来休问事,西湖虽好莫题词’,然而,文同担心的这两点,正是苏轼生命中的两大亮点。在苏轼看来,仕途官帽对于做事做文来说,算得了什么呢?!知守杭州一年半,他治运河,开六井,浚西湖,筑苏堤,设‘安乐坊’当郎中,惩治带官方背景的黑帮头目,在临安的地方志上重重地写下了几笔。”刘真提醒道:“连西湖这个名字,也是因为苏轼写下那篇天下闻名的<<湖上初睛>>诗,才流芳千古的。我们现在知道,苏轼之前,西湖本无定称。郦道元注水经,称明圣湖。唐人传说湖中有金牛,称金牛湖。白居易治湖,筑石函泄水,百姓因敬爱太守,而称石函湖。宋初称放生湖。但等苏轼此诗一出,‘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从此‘西湖’‘西子湖’不径而走,天下流传了。”二人的思绪进了文史领域,犹如轻舟驶进了汪洋大海,漫无边际,海阔天空。已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可是,二人谈兴正浓,毫无收口的意思。顾仰轩秘书只好让服务员端上馒头和小菜,众人边吃边享受着穿越时空的快乐。刘真话没说完,顾仰轩抢过去道:“苏轼的豁达和乐观,也是广为称道的。你比方说,哲宗朝权相章惇,一心想整垮苏轼这个潜在的竞争对手,苏轼被逐出京城后,章惇一年三改诰命,将苏轼从定州撵到英州,又从英州贬到惠州,从三品贬到六品,两院学士全拿掉,还废为罪臣。苏轼背负罪名,万里投荒,到了惠州,居住在一处漏着天窗的破屋里。然而,安顿下没几天,他给弟弟苏辙写信,说道:‘惠州市井寥落,然犹杀一羊,不敢与仕者争买,时嘱屠者,买其脊骨,骨间亦有微肉……意甚喜之,如食螃蟹’。写信不说别的,专说吃脊骨的方法,如何炙烤,如何用木针挑出骨间的微肉,末尾却说,这么细致挑吃羊骨,‘则众狗不悦矣’。幽默轻松之心态,跃然纸上,看不出一点儿的压抑或忧愁心理。”刘真顺着顾仰轩话题,说道:“苏轼被章惇从惠州贬到海南儋州,历经磨难,九死一生。哲宗二十几岁一命呜呼,徽宗上台,章惇失势,也被贬到雷州去了。朝廷又想起了苏轼,苏轼从儋州启程回京师,沿途友人和百姓载道迎送,喜极而泣。不幸到了常州一病不起,病势沉重之际,他在李公麟为自己作的画像上题诗:‘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讲到这里,刘真心生敬意,感慨道:“苏轼是继欧阳修之后,北宋公认的文坛领袖。在朝廷任过中书令,位在六部尚书之上,也任过兵部礼部尚书,还当过太傅,是宋哲宗的老师,在地方做过六个州的太守,真可谓文功灿烂,政绩斐然。而黄惠儋三州,则是苏轼放逐之地。然而,在苏轼眼里,却是功业之所。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态和眼光?就是叫我们这些已具现代眼光的人看了,也是无语了!”两人说起苏东坡,似有说不完的话语道不完的情。顾仰轩又把话题从苏轼的人生转到了苏轼的创作艺术上,说道:“都说苏轼是豪放派诗词代表,我看他的婉约诗词,叫柳永看了,也应当自惭形陋的。”说到这里,随口朗诵起了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是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已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腸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刘真也笑道:“还有人说苏轼不谙风情,且看他作的<<蝶恋花>>‘花夜通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却被无情恼。’这般生动细腻的风情画,叫画家画都画不出来,美极了。”
两个人正谈得热火朝天,突然,招待所服务员悄悄进来,走到刘真跟前急切道:“书记,外面有人找你。”刘真出门,眨眼功夫又返回对顾仰轩说:“姜公璞姜老突然磕血,晕过去了,库局长让我马上过去一下。”顾仰轩说:“你先去,我随后就到。”又叫住刘真道:“就谈到这儿吧,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同外资合作你同意不同意?”刘真站着毫不含糊回答道:“不同意!”顾仰轩又问道:“是不是我们来之前,你们统一过口径?”刘真依然毫不含糊回答道:“这是我个人意见,也是基地分党组意见,更是矿区工人意见。”顾仰轩点点头:“好,我们记录在案。”
刘真跟着宋爱芬,急匆匆赶到二七新村姜公璞家。只见姜公璞平躺在卧室床上,面色蜡黄,床前痰盂内有大半痰盂鮮血。張祜同肉攷古丽秦志城朱由俭马娓娓茅立剑靳不换等党组成员都到了。姜公璞已醒过来,见刘真进屋,拨弄了下手指,示意刘真坐到床前。这时,基地卫生所医生护士也到了,他们忙着支起输液架要给姜公璞输液。姜公璞仍用手指摆了摆,示意他们停下,仍要刘真靠到床前。老人说话已很困难,只见嘴动,却不出声。刘真半跪半蹲紧贴着老人嘴唇,只听姜公璞断断续续说道:“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我已闯过一关…这一关…怕是过不去了…我倒下…务必不要告诉开智……让他专心把事情办好……我死了之后…不通知外地亲戚朋友……不搞遗体告别仪式……不开追悼会……骨灰……跟老伴骨灰放在一块…一分为三……一份撒进洪湖…一份撒到太行山上…一份撒到昆仑山上…我在山上看着你们…把社会主义搞成功……”说完就昏睡过去了。張祜同和刘真安排医生护士马上输液。刘真嘱咐道:“凡是能用的治疗手段都用上,尽最大可能延缓老人生命。”这时顾仰轩也到了,他立到姜公璞床前轻声呼唤道:“老书记,老书记,我是顾仰轩,我是小顾,顾秘书。”半晌,姜公璞微微睁开眼,看了一眼顾仰轩又昏睡过去了。刘真把刚才姜公璞一番嘱托给大家说了,顾仰轩交待道:“你们给省委组织部拟个报告,建议姜老的后事,由组织部按副省级干部待遇安排,省里四大班子要送花圈,悼词你们写,我看一看,一并报组织部审批。”送走顾仰轩,张祜同和刘真又同党组成员商量了姜老的护理和后事安排,确定党组成员轮流守候。姜开智若是来电话,要把姜老真实病情如实告诉他,回不回来由他自己决定。在刘真坚持下,当晚由刘真带着靳不换和一名医生值守。送走了张祜同等人,刘真安排医生在一张行军床上休息,自己和靳不换将两只沙发对在一起,一人一边将就着睡了。靳不换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刘真问道:“秋收不累呀,怎么睡不着?”靳不换一骨碌坐起来,问道:“政委,这两天有句话一直憋在心里,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刘真有点困了,随口回道:“有话就讲,有屁就放,干吗憋着?”靳不換往刘真这边凑了凑,说道:“我看情况不妙啊!”刘真漫不经心道:“天下太平,有啥不妙的?”靳不换又往前凑了凑,神色凝重道:“工作组来了,天天找俺村人谈话,调查我们从哪里来的,谁让来的,和你是啥关系,谁都能看出来,矛头全是对着你来的。”刘真坦然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让他们调查去吧。”靳不换又说道:“黄金社那边,小道消息满天飞,那几户跟邹纬天关系不错的回来说,他们要把你送进去。马志龙听到了不敢跟你讲,他跟我说了,我们都害怕你出事。”刘真愤愤然道:“邹纬天不知天高地厚,公检法是他家的吗?”靳不换说道:“政委你还别说,这公检法不是他家的,也跟他家的差不多。你看,王二球走私贩卖文物,被广东那边海关抓进去,人家说保,没几天保出来了;有的贩毒五十克就枪斃了,邱营生他哥从缅甸贩过来鸦片一公斤多,邹纬天担保年底放出来,这不,还没到年底,前两天放出来了;邱营生开闸杀人,人证物证俱在,市公安局来人调查取证,人带走查了半个月,不也不了了之了。马志龙说,邱营生在黄金社可牛了,到处散布说黄金社是非法组织,很快要解散,黄金社本来就有人对茅连长不服气,这么一弄更不好管了。”靳不换继续说道:“俺村最近也是人心惶惶的,工作组说我们是非法移民,透露要遣返。乡亲们很犯愁,老家被水库淹没了,丹江口那边走的时候房子都拆了,回去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二三百口人无家可归,难道变成吉普赛人不成!”刘真开始没大介意,听着听着警觉起来,没想到靳不换还反映了这么多重要情况!一听说人心不稳,刘真更是紧张起来。他也一骨碌坐起来,问道:“怎么说?谁说让你们遣返?”靳不换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动情道:“都是我害了你,在前线,为我那二等功,你跟师里侦察科长争的面红脖子粗,把副师长都得罪了。现在,又因为我们遭人家审查。我靳不换光给你添麻烦,我也没本事,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刘真笑了:“看你都说些啥,你们举家投奔昆仑,按过去说法叫屯垦戍边,支援边疆建设,按现在说法叫劳动生产力合理流动,合理配置生产力要素资源,无论是从我个人角度,还是从矿区建设角度看,都是你们支持了我们,而不是反过来。过去现在,我为你们说话,那是我职务要求,我要不说话,那不成行尸走肉啦!”靳不换擦擦眼泪,说道:“乡亲们看你为我们作了那么多的难子,都挺过意不去的。这几天晚上,我家天天是来一屋去一屋的。乡亲们都说,保你不出事是第一位的,只要你不被整,我们怎么着都行,实在不让呆,我们走就是了,哪个船头晒不干衣裳,犯不着非在一棵树上吊死。”一席话说得刘真心里软软的,他说:“庄稼人就是太厚道太老实了,凭着出苦力挣口饭吃,人家一撵就走了,这是什么世道!回去跟乡亲们说,快别有这个念头,如果真有人欺负,**员得带着群众抗争,不能逃避退缩啊!”
“官逼民反,过去我们造反闹革命不就是这样的么?!”姜公璞不知道啥时醒了,刘真和靳不换谈话都听见了,竟情不自禁插进话来。刘真一见喜出望外,赶紧挨过去问这问那,姜公璞指指痰盂里的血,说道:“我自己毛病,心里清楚,这还是四零年鬼子那一枪落下的病根。”也许是输了液的缘故,姜公璞精神状况好转,说话也口齿伶俐了。自打结识刘真,二人便建了忘年交情,见着刘真就想掏掏心窩子话。姜公璞告诉刘真,一九四零年,他从抗大二分校分配到湖西二分区去开辟新区。他和交通员二人化装成陶瓷商,从璞阳桃花沟抗大二分校出发,计划过京汉铁路再过黄河,进入湖西二分区。走到敌占区永城时,交通员正和城门口的伪军交涉,城楼上的鬼子叽哩哇啦叫着,谁也听不懂日本话,结果小鬼子一枪打过来,击中了姜公璞。万幸的是,鬼子这一枪没打中要窖,解放后,在军区总医院拍片子,才知道子弹是从肺叶的边上穿过去的。姜公璞负伤后,交通员把他背到一个烧窑的窑工家。没吃药没打针没动手术,天天窑工媳妇到野外挖马苋菜,回来熬汤给他喝。在窑工家住了半年,伤好归队,却落了个胸口痛的毛病。湖西新区没去成,从此转入后方,一直做后勤工作。回忆到这里,姜公璞深情道:“人民是我们**人再生父母,对于我们这些有着亲身经历的人来讲,那真是千真万确啊!没有老百姓,没有窑工一家,我早死了。是老百姓救了我们,养育了我们,我们什么时候都得有一颗感恩的心,不能忘恩负义啊!”刘真边答应着边下了沙发,倒了杯开水,又舀了勺蜂蜜,然后跟靳不换一起,轻轻扶起姜公蹼戗在床桄上,拿着调羹给姜公璞喂水。扶姜公璞起身时,刘真发现在姜公璞褥子下码着好几溜杂志。刘真是个嗜书如命的人,见到了书刊杂志,就像小孩儿见着了糖果似的,眼球儿不由自主地就转过去了。喂完水,刘真掀开褥子,一看全是<<炎黄春秋>>,喜出望外道:“姜老,你这儿还有这么多期<<炎黄春秋>>,我也很喜欢这本杂志。”说起<<炎黄春秋>>,姜公璞突然激动起来,连连摆手,颤颤巍巍道:“这刊物不能看了!”又说道:“这刊物,一开始是肖克同志给我们二方面军老同志赠送的,他不是当过我们红二方面军六军团的军团长嘛。后来我自己订了一份,看上面的文章都是老同志写的,说的都是我们过去经历过的事,挺好的。怎么这年把胡说八道开了,那是第几期上登的一篇文章,活灵活现的胡诌说,张国焘在长征路上自立中央当主席,是**逼的,是**使的阴谋诡计,这简直是凭空捏造,血口喷人!”老人呷了口水,坐正了身子,义正词严道:“要说别的事情,我可能说不上话,要说这事儿我敢出来作证。一九三五年,我们二方面军历尽千辛万苦,走到阿坝,同四方面军会合了。周围敌情非常严重,天气那么冷,又没粮没草了,部队楞在那儿干等了二十多天,贺老总任弼时,还有关向应同志,天天耗着张国焘,劝他撤掉伪中央,两个方面军一起北上陕甘,与中央会合。张国焘一开始架子很大,自封主席,以老大自居。贺老总掏出手枪,敲着桌子呵斥他:‘党中央在陕北,**是老大,你张国焘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我贺龙可不能由着你胡来!’要说逼,这倒真是逼。他自立中央,分裂红军,分裂党,这是张国焘到了陕北,自己向中央作了检讨认了账的,延安整风作了结论的呀!怎么现在杏口雌黄,制造坏水往**身上泼呢?!”姜公璞越说越生气,脸色由黄变白,由白变红,嘴唇也发紫了,医生见了很是紧张,悄悄对刘真说道:“病人心律不齐,血压挺高,最怕情绪波动,不能惹他生气了。”刘真不知道来龙去脉,只是想平复下姜公璞情绪,便安慰道:“您老别生气,也许写回忆录写历史的人站的角度不对,一叶障目,以偏概全,在所难免。”姜公璞摇头纠正道:“不不不,我看了,这<<炎黄春秋>>从去年秋天开始,每期都有那么五六篇文章,集中攻击**,有些恶言恶语,没有杀父之仇是骂不出口的!这不是客观公允地写历史,这是蓄意在人们心中播下仇恨**仇恨**的种子,用心不良啊!”姜公璞一发不可收拾,情绪激昂道:“古书上说‘欲夺其国,必簒其史’,没有了**,没有了******思想,哪还有党史国史?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们把**说得一无是处,最终目的是要否定中国**的执政地位,否定社会主义制度,为资本主义鸣锣开道。”刘真聚精会神听着,姜公璞急切道:“你查查这些人的背景,是不是叛徒汉奸,是不是帝国主义收买去的买办。”刘真回应道:“您说的我都记住了,一定向中央反映。”这时,村里雄鸡报晓声四起,刘真将姜公璞放倒躺下,连劝带哄道:“姜老,鸡鸣三更了,咱们抓紧睡一会儿吧。”便和衣依偎在美公璞身旁,囫囵吞枣般睡下了。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